第二天上午,薄雾散尽,一辆吉普车平稳地驶出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
车内,傅恒一身笔挺的常服,肩章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他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哪怕是放松的姿态,也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气场。
他想起昨夜和老爷子的深谈,老爷子准备要退休了,自动请退。
儿子是东北军区大员,孙子在西北军区也能独当一面,傅家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
激流勇退无疑是明智之举,既能保全家族,也能彰显风骨。
他又想起儿子傅景南,心里满满的自豪。
这孩子,虽自幼缺失母爱,却从未让人操心。
在西北军区,屡立战功,成为西北军最年轻的团长。
早先他还担心这小子年轻难以服众。
毕竟部队不是讲情面的地方,一切要靠真本事说话。
没想到这家伙不声不响,把独立团带的有声有色,甚至有人给起了一个“傅阎王”的敬畏称号。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小子比他这个当爹的强!
傅恒越想越欣慰,目光无意识地扫向车外。
大院门口一侧的人行道上,徐云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呢子大衣,特意修剪过的头发,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
仿佛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吉普车后座的车窗正敞开着。
徐云下意识地转头,目光恰好穿过小小的车窗,直直的落在了车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徐云看到了傅恒。
他侧身坐着,脸庞的线条比她记忆中更加硬朗、深刻。
那种气度是手握重权,历经生死后淬炼出来的锋芒。
与记忆中那个优秀却带着些理想主义锐气的年轻军官早已判若两人。
车内的傅恒似乎察觉到徐云的目光,视线也直直地扫了过来,锐利冷静,没有任何的情绪。
仿佛在审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路人。
徐云贪婪地望着车窗内的身影,脚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天中午,她在小隔间里,几次想冲出去。
可终究是碍于脸面,没好意思出去。
可今天见到了车里的傅恒,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她心中疯狂叫嚣——她想冲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移动脚步,便看见傅恒对驾驶员低声吩咐了一句。
吉普车没有丝毫迟疑,平稳的加速导入车流,绝尘而去。
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冰冷的背影和扬起的灰尘。
徐云呆呆的站着,思绪混乱如麻。
她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嫌弃他,只知道埋头部队,不懂人情世故,前途有限。
又想起如何被于国栋那时的温和体贴与家世背景吸引,狠心抛下年幼的傅景南,逼他离婚……
她以为选择了一条更轻松更光鲜的道路。
可如今呢?
于国栋倒了,下放了。
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而傅恒,却一步步走到了她难以想象的高度。
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现在坐在那辆车上,陪在他身边,享受着无上荣光的,就应该是她徐云。
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连娘家都待不下去,受尽白眼和嘲讽。
强烈的悔恨与不甘让她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摇晃。
不,她不能认输!
她还有儿子,虽然儿子傅景南不认她,但血脉相连是不争的事实!
傅家二老将傅景南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要是儿子提出让她回傅家,傅家人必将会慎重考虑。
徐云越想越觉得这条路可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只要拿捏住了傅景南,一切皆有可能!
还有傅景南的婚事,她是他母亲,必须牢牢掌握主导权!
他想娶苏梨?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个牙尖嘴利,掐尖好强的丫头,绝不是个好媳妇的人选。
倒是周萍的闺女——冯家那姑娘是个合适的。
冯悦在文工团工作,模样周正,性子柔和,每次见到她都一副小心谨慎、躬敬顺从的模样。
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过了门,婆婆才好拿捏不是?
“徐云,你来了?”
徐云正思绪万千,一个女人的悦耳声音便传了过来,随后便看到周萍笑魇如花的从大门内迎了出来。
“听到你要来,我一大早就盼着了。刚才过去的是傅参谋长的车吧?真是巧了……”
周萍语气热络,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几天,大院里可是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很多人议论傅恒痴心不改,心挂前妻。
导致大院里有闺女的人家纷纷找路子,都想把姑娘嫁给傅景南。
徐云脸色一僵,嘴角使劲儿勾了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吗?雾有点大,没……没看清……”
周萍心里嗤笑一声:眼睛就差粘在上面了,还说什么没看清,糊弄鬼呢?
心里嘀咕,面上不显,依旧亲热地挽住徐云的骼膊:
“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快家里坐,咱们姐妹可是好长时间没说说话了。
听说你要来,我们家冯悦高兴的不得了。
特意跟团里请了假,就在家等着你呢……”
两人各怀心思,言笑晏晏地在岗亭登记完信息后,便相携着朝周萍家走去。
身后,门口站岗的一个年轻战士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迟疑地低声问同伴:
“班长,这……这不是傅首长家的那位……前儿媳妇吗?上次傅团回来,不是明确说过……不准她再进咱们大院?”
被称作班长的老兵无奈地瞥了一眼徐云背影,压低声音:“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
再说,现在是冯营长的爱人亲自出来接的,手续也齐全,咱们按规矩办事,怎么好拦着人家正常走亲访友?”
小战士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也是,没有上级明确指令,他们的确无权阻拦。
只是,看着那两个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背影,他心里隐隐觉得,这平静的大院,恐怕又要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