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象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都顾不上和王处长、傅景南打招呼,扭头朝隔壁办公室激动地大声喊起来:
“老李!老李!你快过来!赶紧的!”
一位同样不修篇幅、但眼神锐利的李研究员,闻声急匆匆赶来,手里的电路板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老王,你鬼叫什么?我那边夜视仪的自动调光系统正卡壳呢……”
“别管你那调光了,先看这个!”
王研究员激动地把图纸塞到李研究员手里,手指指着光控和信号处理部分,
“你看看这个环境感知和自动响应的设计思路!象不象你一直想解决的那个动态光线适应问题?”
李研究员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当他顺着指引看下去,眼神立刻变得和王研究员一样专注和灸热。
他捧着图纸,如获至宝,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
“光信号采集……阈值设置……延迟触发以防误判……
通过简单的仿真电路实现如此稳定的自动控制……
天啊!这个设计思路太清淅了!”
他猛地抬头,急切地问道:
“老王,这图纸是哪位专家设计的?
我们夜视仪小组遇到的瓶颈,说不定真能从这里面找到突破口!
这就是一个非常精妙的通用型环境光自动控制系统原型啊!”
王处长和傅景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了然。
傅景南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沉声回答:
“这是军区下属的普通生产队的一位知青,为了解决实际困难而设计的。”
傅景南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王研究员脸上的激动神情,凝固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茫然、困惑。
随后又象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等……等等,傅团长,您刚才说……什么?哪个大学的知青?”
他潜意识里觉得,能画出这种图纸的人,至少也应该是顶尖大学相关专业的学生,甚至可能是隐姓埋名的助教。
“不是大学,王工。”
傅景南再次清淅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就是红星大队,一位下乡插队的女知青,名叫苏梨。”
“哐当!”
李研究员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个夜视仪电路板,掉在了铺着绿色绒布的桌面上。
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傅景南,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不……不可能!”
李研究员拼命摇头,声音有些难以置信。
“傅团长,您知道这份图纸的价值吗?这不仅仅是画几个齿轮、几根线那么简单!
这里面涉及到的控制理论、仿真电路的巧妙运用,尤其是对环境因素与机械动作之间逻辑关系的理解。
没有扎实的物理功底和系统的工程思维训练,根本不可能完成!”
他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这就象……就象一个从来没学过医的人,随手就写出了一张能攻克疑难杂症的精妙药方!
这不符合逻辑!绝对不可能!”
王研究员也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老李说得对……傅团长,王处长,不是我们不信,是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
我们所里好些正经大学分配来的毕业生,工作两三年,都未必能有这样清淅、巧妙且极具实用性的设计思路。
一个下乡知青……
这……这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往哪儿搁?”
两位研究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钻研的技术领域,竟然被一个在田间地头干活的年轻姑娘,用如此举重若轻的方式,给出了一个让他们壑然开朗的答案?
这感觉,就象两位围棋九段大师,正为一步绝杀苦思冥想,却被一个路过看棋的孩童随手一指,点出了那条他们视而不见的必胜之路。
荒谬,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傅景南看着两位研究员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怀疑,知道不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恐怕他们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他沉吟片刻,语气沉稳地补充道:
“这位苏梨同志的母亲,是原来华大着名的方澜教授。”
他特意在“方澜教授”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澜?”
王研究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恍然与复杂,
“是……是清大物理系的那位方澜教授?专攻电子通信和工程力学的?”
傅景南沉重地点了点头:“正是。方教授在运动初期受到了冲击,被下放到了西北。
苏梨同志正是为了照顾母亲,才主动要求下乡,去了红星大队。”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刚才纯粹的震惊截然不同。
王研究员和李研究员脸上的难以置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惋惜、了然和深深叹息的复杂神情。
原来如此。
李研究员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图纸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是方教授的女儿啊……那就……不奇怪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沉重。
“方教授在电子信息和力学方面的造诣,在学界是公认的。
如果小姑娘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和思维方式……”
王研究员也深深地点了点头,接口道,语气带着无尽的感慨:
“是啊,老李。现在这个世道……
唉,多少像方教授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大家,都被迫离开了实验室和讲台,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这孩子,说不定从小就展现了惊人的物理直觉,得到了方教授的悉心指点。
只是可惜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两位专家都明白那未尽之语——
可惜了这样的天赋和家学渊源,却因为时代的洪流,只能隐藏在一个偏僻的生产大队里,将这份智慧用在设计一个小小的卷帘机上。
然而,这份“可惜”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
这一刻,他们心中对苏梨的所有质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不仅是对她个人才智的尊重,更是对她背后所代表的、在那个特殊年代里被埋没的无数智慧与才华的默然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