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来喜回到京城的家中,一沾到自己那柔软的床,连日攒下的疲惫就瞬间涌了上来。
先前跨越国境时绷紧的心弦、四五十天颠沛流离的奔波劳顿,在这一沾床的瞬间,尽数化作卸下重担的松弛。窗外是街坊邻居安稳锁碎的声响,身下是被褥晒过后阳光的味道,这份寻常的踏实感将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抚平,倦意如温潮般将她层层包裹。
一个多月的行程恍惚得象一场长梦,从纽约港的喧嚣到巴黎车站的混乱,从西伯利亚无垠的雪原到满洲里清冽的晨风,那些惊险与艰辛此刻都退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她甚至没力气换下那身还沾着旅途尘灰的外套,只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便坠入了黑甜无梦的沉睡,连梦境都浸染着归国后特有的安稳。
来喜是由冯队长安排的人员一路护送回家的。临行前,她已将那摞重逾千钧的资料稳妥移交。至此,她此行所有内核使命圆满完成。提心吊胆了一路,终是平安归来。
足足休整了三日,透支的精力才如春溪汇流般缓缓回到身体里。重返翻译部那天,办公室里的气氛透着微妙的异样。
部长亲自来到大办公室,当众表扬了她,虽措辞谨慎,只说是“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外派任务,展现了青年同志的担当与过硬本领”,但那份沉甸甸的重视显而易见。
赵科长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私下又与她谈了许多,那份将她视为接班人栽培的期许,愈发清淅笃定。
来喜自己也觉察到了变化。镜中的眉眼似乎褪去了一层青涩,添了些许沉静凝练。心性经历此番高压淬炼后,看待问题、应对麻烦时,自然生出一种更稳得住的分寸与从容。这种变化并非刻意表现,而是由内而外、经事磨砺后的沉淀,领导和同事们都能清淅地感知到。
安顿妥当后,她头一件事便是去邮局给她娘发了封电报,电报上只有简洁的四个字:“平安,勿念。”
夜晚,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京城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毛球在她脑海里悠闲地打了个滚,声音透着满足:“这下可算踏实了吧?还是家里最舒服。”
来喜唇角微扬,没有应声。踏实吗?是的,身体与心神终于能彻底放松。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那趟漫长的旅程悄然推开了一扇窗,窗外是更广阔也更莫测的天地。
她的归来在同事间并未引起太多涟漪。众人似乎早已默认,这个年轻姑娘的成长势不可挡,将来的成就或许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唯独叶沐阳,暗地里悔意翻涌——当初若更坚定地听从姑姑安排,竭力追求钱来喜,如今自己的前程与现状岂非云泥之别?看着身旁熟睡的王小米,他心头那股嫌弃愈发明晰:工作能力平庸,长相气质亦无出众之处,怎么看都觉着配不上自己。
与此同时,老家那边,蔡三娘收到女儿报平安的电报,悬了多月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她原想立刻动身进京看闺女,偏巧钱老太太病了。虽已离婚,她可以不去床前伺候,但若立刻离家,难免招惹闲言碎语,要是这时候走了,指不定被人说闲话,对孩子们影响不好,只能把想法压下去。
转眼又是周末,来喜与好友徐苗苗小聚。徐苗苗一见面就嗔怪:“你这什么工作啊,一出差就是五十多天,音信全无,可担心死我了!我还特意问了叶沐阳,他只说是保密任务,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来喜苦笑:“我也没料到要这么久,原计划最多一个月。谁知路上辗转,用了这么多时日。”
徐苗苗随即带来消息:她们大学室友白雪下周结婚。
来喜闻言微微惊讶:“毕业后就没了联系,她还在学校当助教?”
徐苗苗撇撇嘴:“我跟她也没走动。前几天她特意来找我,告诉我婚讯,还让我务必转告你。啧啧,关系又没好到那份上,我结婚都没通知她,她倒好,把在京城的同学通知了个遍。”
白雪一直与同寝室的几人格格不入,自觉家境优渥,向来瞧不上这些室友。
徐苗苗继续道:“她现在调到大学后勤部了,找了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小对象。”
来喜眼睛一亮:“真的?这么有本事?”
“这算哪门子本事!”徐苗苗不以为然,“那男的一家十几口人,挤在不到三十平的小屋子里。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听说才二十出头。八成是看上白雪家条件好了。”
来喜疑惑:“瞧着白雪平时挺精明一人,不会上当受骗吧?”
徐苗苗白她一眼:“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贪图青春俊朗,一个看重家底殷实,各取所需罢了!”
来喜点头:“你打算送什么?我跟你送一样的,省心。”
“我就包五块钱,略表心意。平时没什么往来,既然都通知了,不去面子上过不去,意思到了就行,哪还用费心思准备。”
来喜觉得五块钱已经不少了,这礼金送出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徐苗苗又提起梁欣悦,语气里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叶沐阳那不要脸的,居然还有脸打听欣悦的消息!让我给狠狠怼回去了。”
来喜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他也问过我,我没搭理。欣悦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她母亲手术很成功,那男的待她也体贴,安排她到教育局上班了。”
来喜留徐苗苗在家用了午饭,饭后徐苗苗才告辞。临走前,她还不忘调侃:“下回可别在家招待我了,你这做饭手艺连合格线都够不上,顶多算个能入口。”
送走好友,来喜转身望向窝在角落小毯子上假寐的毛球,有些不忿地问:“我做饭真有那么差吗?”
毛球把脑袋往绒毛里埋了埋,假装没听见——它可不想被拉去试菜。
午后的阳光通过玻璃窗,暖融融地铺满了屋子。一切都笼罩在安宁明媚的光晕里,连她那算不得高明的厨艺,也透着寻常日子的温暖与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