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伊森尽可能地将他与超级小凛冬之间完整的对话,以及自己通过巴扎莉安、旧神与一切有关圣城的了解说给了凛冬听。
他对于超级小凛冬的“傻瓜凛冬”称呼十分在意,因为在他的眼里凛冬一点都不傻,每次都能识破他的小巧思,他很难想象要是凛冬使用了欧米伽阻断剂的解药,回到了“第一席”的状态,究竟会聪明到何种地步。
“至少要比你在地下避难所找到的故事版本合理得多。”
凛冬凝视着琥珀色的药品,做出了评价。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两人很难得地在旅馆的房间里心平气和地交谈了一整夜,自尤里乌斯的统治结束后,已经很少有事情需要让他们象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严肃地谈话了。
小暗和巴扎托斯找到了新牌友,作为玛丽市长竞选大获全胜的庆祝,他们决定找个地方打上一整夜桥牌。
据说萨里曼也去了,是小暗强烈要求的。
“但你所听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凛冬说道。
“你认为说超级小凛冬说谎了?”
“不。”凛冬摇头道,“即使我创造了她们,也未必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们。”
比如,超级小凛冬对于她不惜以“穿越”为代价,也要跑来这个世界的解释。
超级小凛冬认为这符合第一席肆意妄为的性格,为了一个科学猜想,即使冒着的生命危险也要义无反顾,十分符合她疯狂科学家的人设—一毕竟创造了弥赛亚的学者又能正常到哪去?
“这可不是一场虚拟游戏那么轻松,时空与位面层级的穿梭所带来的后果可不只是失忆”这么简单,那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后果之一,即使对我来说也不例外。”
凛冬说道,“你应该看过公会调查员的记录,在无法确定确切坐标时的位面传送会发生些什么。”
这类危险的行为被公会严令禁止是有原因的。
有的调查员出现在了死星,那可能是一个环境恶劣到没有任何生命可以生存的星球,也可能是被某个旧神力量高度腐化,在“落地”瞬间就足以让他被腐化生物淹没,又或是成为它们中的一员的危险之地。
哪怕是黄金之王这类公会的元老级人物,也没法正面与旧神的意识抗衡,他们会在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前就丧生在死星上。
“那些位面都真实存在,而虚幻的梦境,你所见到的白色光球名为导航坐标,这是真理之神”带来的技术,能够实现星球之间的穿越————但前提是,必须有人抵达过那里。”
对于这个位面的探索,她无异于吃螃蟹的那个人。
真理之神对于这一位面提供的信息止步于第一纪元初期,在那之后,白色大光球也去了别处,开始了另一项有关晋升的研究项目。
“这意味着一定存在着某些让我必须离开圣城的原因。”
凛冬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是如何看待弥赛亚所创造的极乐社会?”
毫无疑问,圣城的居民幸福指数要比这个世界的人高得多。
哪怕是如今的帝国,也只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全民幸福还差得远。
即使帝国最终如伊森所希望的那样完成了中世纪到现代文明的过渡,即使他们能通过一些手段极大缩短科学技术飞跃的周期,那些问题仍然不会改变,甚至会愈演愈烈。
“试想一下,如果今天的帝国已然过渡到了圣城,拥有了无数你所想象不到的技术,甚至能够做到星际层面的穿越与殖民,发生在绿洲城的问题就会消失么?”
见伊森陷入沉思,凛冬将话题继续了下去,“答案是不会,唯一改变的只是人们对于王室”的称呼,届时亨利王室变成了掌控圣城的古老家族之一,这些家族会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技术巩固自身所处的地位,哪怕他们中的某一位成员像艾薇一样开明,最多也只能改变她所能看见的地方。”
如今帝国的各大城市在新内阁的影响下,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就已经让艾薇心力憔瘁一自从成为新内阁的首相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离开过帝都了,据说她每天的睡眠时间缩短到了不到六个小时,每天一睁眼就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
“艾薇现在还年轻,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但再过五年,她可能就会需要由生命神教的牧师们组建一支私人医疗团队来让她精神焕发,若是再年长几岁,就需要长期服用药物,这会为她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荷。”
“作为她的朋友,那时你会建议她离开高压的工作环境,我相信艾薇一定会找到一位合适的接任者,然而无论出于见识,或是个人的想法,那个人都无法做到和艾薇一样。”
毕竟,艾薇才是帝国中的极少数人。
“如果艾薇出生在圣城,并且成为了某个家族的领导者,她要面对的就不是某几个城市,而是由家族所掌控的数十个边缘世界,那些是你们从未去过的地方,只能通过报告上的文本来知道当地人的生活,到了那时,哪怕她每天都不合眼,也没法让改革普及到每一个处于家族辖区范围的内的世界,更何况,对于一些特定世界的族群与生活方式,过分的仁慈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说到此处,凛冬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你瞧,这就是你最聪明的地方,你屡次拒绝了王室和新内阁的邀请,因为你很清楚这些麻烦事会极大地消磨你的心神,哦,或者说是我把你喂”的不错,让你避免了被那些人架上冰冷的王座,燃烧自己,变成灯塔为他们照亮前路的命运。”
绿洲城的事件也是如此。
玛丽晋升为新神,这片在过去数百年间被教廷统治的土地终于迎来了转机。
而在那之后,他们将会返回帝国,将那最充满希望的一刻留在心底。
“于是,人们从中摸索到了一条道路一强烈的信仰与崇拜,如正位神的出现,尤如艾薇撰写的《帝国真理》,事实上对于帝国人民而言,那本书的意义已经高过了你本人,坚定而强大的信念能使人们即使身处痛苦中也浑然不觉,甚至还不乏有人能将痛苦化作前行的动力,让他们不畏惧牺牲和死亡。”
凛冬平静地叙述着,沐浴在晨光之中,“所以我才说,人类的大脑很奇妙,不是么?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即使他们身处痛苦,毫无尊严和希望地活着,他们的大脑却会释放出与现状截然相反的信号,这能扭曲他们对于痛苦与幸福的认知,心安理得地将生活继续下去。”
对于科学家们而言,接下来的步骤就简单得多了。
抽取一部分特殊的个体作为研究对象,剖析他们大脑的秘密。
只要他们能抓住那些微妙的信号,就相当于将通往幸福的钥匙捏在了手里。
“弥赛亚所带来的极乐,就是这一思维之下的产物,他给予了所有人一个选择—一如果现状无法改变,你究竟愿意以何种方式来面对生活?”
跳过过程,直接到达幸福的结果。
从结果来看,弥赛亚影响下的世界无疑是成功的。
“极乐社会的诞生第一次在真正意义消除了犯罪,哪怕是那些由家族统治的边缘世界,从表面上来看也欣欣向荣————从结果来看,这不正是每一个统治者所希望看见的未来么?就连艾薇也是如此。”
如今帝国正在实施所有改革,都是为了让幸福不再仅仅掌握在贵族与富商们手里。
然而弥赛亚的到来,却能帮助艾薇直接跳过过程,到达结果。
“那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只是,即使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你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凛冬直视着伊森的双眼,“你能想象么?当你在学术上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的研究,所带来的感觉和喝了一杯水,甚至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感觉没有任何差别是什么感觉么?”
每个人看起来都被幸福包围着,但幸福本身却又仿佛失去了意义。
她忽然凑近了伊森,用双手捧起了伊森的脸颊,“又比如现在,我和你近在咫尺,但我们的情绪反馈和平时见不到面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你才必须使用了欧米伽阻断剂。”
伊森恍然大悟。
这不只是为了逃避议会和弥赛亚的监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她对于“幸福”的感知恢复正常,而阻断剂所带来的“失忆”则是必不可少的戒断反应。
这就是她提到超级小凛冬无法知道全部真相的原因。
即使超级小凛冬的反馈再接近于人类,其本质也是由人类创造出的人工智能,弥赛亚对于幸福的解构恰恰符合了她们的思维方式。
这就是她们理解幸福的方式。
通过观察人类,通过解构人类在幸福的那一刻大脑释放出的信号,来为幸福进行最精准的定义。
一旦他们掌握了定义,就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复现相同的情感,哪怕是对于即将被送上刑场的死囚,也能让他们的大脑在即将死亡的那一刻向他们传达出幸福的指令。
“我想找到另一个答案。”
凛冬有些颓废地回到椅子上,将琥珀色的药品捏在手里,端详着晨光通过药瓶折射出的色彩。
“找到了吗?”
“还没有。”
药瓶的另一端传来了凛冬苦闷的声音,“这是打败弥赛亚的唯一方式,否则即使夷平了第一区,那也不过是恐怖分子的行径————打碎了人们的幸福制造机,却找不到替代的方案,这么做的唯一后果,就是让那些人意识到自己正生活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吃下解药的?”
伊森岔开了话题。
因为他一时间也很难找到替代弥赛亚的备选方案。
从凛冬透露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断出圣城与帝国和极西之地不同,那里存在着数以百计的边缘世界,若想带来改变,他们面对的将会是数以十万计的尤里乌斯与哈基米市长。
就如凛冬所说,哪怕他们把一生的精力都用于抗争与战斗也无济于事。
“你说这个?”
凛冬挑了挑眉,“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
“因为我很了解你,从来到这里之前就是如此,所以我利用了你,因为我知道当你从超级小凛冬那里得知真相之后,一定会选择向我说明一切。”
这是那时的她为自己留下的作弊手段。
“于是,你不得不承受坦白所带来的后果—一无论我吃下这颗药片之后变成了什么样,甚至成为了你的敌人,象你这样的人,最终都会坦然接受。”
凛冬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瞧,正直的人就是这么容易被利用,一不小心还会被人欺骗了感情————不过,我反悔了。
现在,她要收回伊森的选择权。
“伊森。”
她从未象现在这样认真过,她的深吸一口气,“我的性格很恶劣,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旦手上有项目可能会连续好几天不回家,其他还有不少问题,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这样的我,你也能够忍受么?”
说罢,凛冬屏住了呼吸。
对她来说,她的异世界大冒险接近了尾声,她正等待着一个无比重要的答案o
所有的改变,就从主动承担后果开始吧。
凛冬在心中默念着,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极西之地神学氛围的影响,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就象是在谶悔室向神父告解的虔诚信徒。
“我可以去给你去送饭。”
“恩?”
凛冬愣了愣。
“我指的是你在实验室里加班的时候。”
伊森正色道,“我精通风元素和面粉元素,送饭贼溜。”
“要鸡腿堡和薯条。”
凛冬嘴角上扬,她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还有窗外鸟类的轻鸣,她略作亢索,补充道,“可乐要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