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第七审讯室。
高桥琉夏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与佐伯凛子和白河警官隔着一张桌子。
这里的空气闻起来有一股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头顶的日光灯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嗡鸣,光线毫无温度地洒在抛光的金属桌面上,反射出高桥琉夏那张依旧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
她先被询问。
“高桥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佐伯凛子开门见山。
“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那种特有的、轻微的外国口音。
白河警官将一份空白的记录纸放在面前,拿起了笔。
“只是例行公事,高桥小姐。”他的声音比在咖啡馆时更沉,也更官方,“请你再复述一遍,10月31日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上,你和松本清先生在一起的全部过程。”
高桥琉夏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们共进晚餐,看了一部电影,然后休息。第二天早上他离开。”
“晚餐吃了什么?”
佐伯凛子忽然插话。
高桥琉夏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我自己做的,一些简单的意面和沙律。”
“他喜欢吃你做的饭?”
“是的。”
“你们喝了酒吗?”
“开了一瓶红酒。”
“什么牌子?”
“我不记得牌子,是朋友送的,应该是勃艮第的黑皮诺。”
“你们看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犬之岛》。”
“很有趣的电影。”佐伯凛子点点头,语气变得随意,“我个人很喜欢导演韦斯·安德森。你呢?你最喜欢哪个镜头?”
高桥琉夏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她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喜欢最后所有狗狗一起吃饭的那个长镜头,很治愈。”
“确实。”佐伯凛子表示赞同,她手中的笔在纸上轻轻敲击。
“电影结束后呢?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们聊了会儿天,然后就去休息了。”
“休息。”
佐伯凛子重复着这个词,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这个词汇本身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是情人关系,对吗?这是你亲口承认的。”
高桥琉夏的下颌线绷紧了。
“是。”
“所以,你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是。”
“松本先生睡觉的时候,习惯睡在床的哪一边?”
“……右边。”
“他睡觉会打鼾吗?”
“……偶尔。”
“他睡觉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吗?比如一定要喝杯水,或者看会儿手机新闻?”
“他会看手机。”
“用的左手还是右手拿手机?”
“……我忘了。”
“高桥小姐。”佐伯凛子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对方闪躲的眼睛。
“你为他准备过夜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了吗?”
这是一个纯粹的逻辑问题。
如果松本清真的在她家过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这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行为。
高桥琉夏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如果说有,警方可以轻易核实她是否购买过男士用品。
如果说没有,一个在他人家中过夜的男人,第二天穿着同样的衣服去上班?这不符合松本清的身份和习惯。
“他……”她咽了一下口水,喉咙干得发痛,“他自己带了。”
“装在什么包里带来的?”
沉默在审讯室里发酵,象一种缓慢凝固的胶质,黏住了空气,也黏住了高桥琉夏的思绪。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从容感逐渐消失了。
这些信息很明显超出了她之前的准备,再说下去就会露馅。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名年轻的制服警员探进头,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白河警官身上。“白河警官,佐伯警官,”他低声报告,“松本清到了,已经安排在第八审讯室。”
白河警官闻言,缓缓合上了面前的记录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看向高桥琉夏,“高桥小姐,松本先生已经到案了。”
“我们会将你们的供词逐字逐句进行比对,而在那之前,你都有机会向我们坦白。“
说完,佐伯凛子站起身,与白河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们没有立刻走进第八审讯室,而是先通过观察窗向里看去。
松本清被带进了另一间一模一样的审讯室。他神情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神色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脸庞,什么都看不出来。
“佐伯!白河!”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系长正站在走廊尽头,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来我办公室。”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二人走近,系长坐在椅子上,正望着他们两人,另一边,佐藤警官背对着窗站着。
佐伯凛子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佐藤警官是刑事一部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案子,似乎并不归他直接管辖。
系长猛地转过身,脸色并不好看。
“你们到底抓了谁?”
“你们知不知道,从半个小时前开始,我的电话就没停过!”他手掌落在桌子上,力道很大。“内阁情报调查室!公安调查厅!还有财务省的高官!甚至……甚至连陆上自卫队幕僚监部的人都打电话来问我,警视厅是不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非法拘禁。”
佐伯凛子和白河警官的脸色瞬间变了。自卫队?
这怎么可能?一个商人,关系网再广,也不可能惊动军队的高层。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系长,松本清有重大嫌疑。”佐伯凛子顶着压力,沉声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用以作案的秘密据点,并且,刚刚从高桥琉夏那里获得了突破性的证词。”
“证词?”系长轻笑,“我要的是证据。”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系长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了看佐伯凛子,又看了看白河,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良久,他停下脚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四个小时。”他伸出四根手指。“我只能给你们四个小时的审讯时间。四个小时后,如果你们拿不到他的口供,就必须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