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东京的霓虹化作流光,从丰田世纪的深色车窗外急速掠过。
车内安静得过分,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微不可闻的送风声。
黑神爱子坐立不安,渔网袜包裹下的小腿不停地在真皮地毯上抖动,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偷偷瞟一眼身边闭目养神的松本清。
这个男人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黑神爱子有点憋不住,想找点什么话题打破这死寂。
松本清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落在前方司机的背影上,声音平淡地响起。
“岛田介口。”
“啊?”黑神爱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喜欢他?”松本清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
黑神爱子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但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掌握着她见到偶象的机会,那股嚣张气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撇了撇嘴,难得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体。
“你这种人不会懂的。”
“讲讲看。”松本清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意思。
黑神爱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蓝夜》,你看过吗?”
松本清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黑神爱子翻了个白眼,但这次没有嘲讽的意味,反而象个急于安利的孩子,“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没有之一。”
她身体前倾,凑近了些,眼里有光,“我这一身打扮,就是在模仿里面的喜子小姐。”
她指了指自己的铆钉皮衣和超短裙,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笑容里有眩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松本清看着她,没有说话。
“喜子小姐啊,”黑神爱子象是陷入了回忆,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她超帅的!一个人,一把枪,就把整个黑帮搅得天翻地复。所有人都瞧不起她,都想利用她,最后却全被她踩在脚下。”
“电影最后,她一把火烧了那个困住她的赌场,一个人迎着朝阳走出去。那个镜头,我看了不下三百遍,超帅的!。”
无聊。
这念头在松本清脑中一闪而过,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黑神爱子。
黑神爱子察觉到松本的眼神,慢慢缩回了表情,重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都说了,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懂。”
松本清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平淡地问了一句。
“电影的最后,她烧了赌场,然后呢?”
“哈?”黑神爱子象是没听懂。
“我是说,迎着朝阳走出去之后,”松本清的语气没有起伏,“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然后……”黑神爱子卡住了。“然后她就自由了啊!”
自由了,好随意的说法。
“是吗?”
松本清淡淡地应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转头看向了窗外。
东京都港区,六本木新城森大厦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东京璀灿的夜景,东京塔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会场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低声交谈。
这是个极为私人的聚会,能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东京上流圈子里的头面人物。
松本清的出现,象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衣香鬓影间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他并未刻意查找谁,只是端着一杯香槟,缓步走入场中。然而,那些正在交谈的、观赏夜景的,各界名流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情。
“松本君,你可真是稀客。”
松本清停下脚步,朝着发出招呼的这位头发花白、身形微胖,脸上却时刻挂着一尊弥勒佛般笑容的老人微微颔首。
渡边雅彦,金顶集团的掌舵人,东京地产界真正的巨鳄。
渡边会长笑呵呵地用手里的酒杯虚点了一下松本清,“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早就腻烦了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聚会。”
“您说笑了,”松本清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尊重,“能得到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你这张嘴啊,就是会说话。”渡边会长抿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笑容不符的精明,“听说,最近新宿二丁目的几块地,一下子变得‘干净’了许多,松本君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松本清警觉起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金顶集团有意掺和新宿的地产么?这不是他们的业务范围吧?还是说他们已经动手了?跟清水家打过招呼?
种种疑虑在脑海中,但松本清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酒杯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杯沿。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勉强糊口罢了。”他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渡边会长的耳朵,“渡边先生看不上眼的。“
渡边会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拍了拍松本清的骼膊,“有前途!改天一起打球。”
“一定一定。”
与老狐狸的交锋点到即止,松本清礼貌地告辞,与周围的几位名流继续打着哈哈。
转身之际,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一个角落里的身影。
那人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身形笔挺,气质冷硬,与整个会场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东京都警视厅,佐藤翔平。
强行犯搜查三系系长,负责重大暴力犯罪、连环案件及疑难悬案的侦破。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松本清穿过人群,走向那个身影。
“佐藤警官。”松本清在他身边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没想到您也会来这种场合。”
佐藤翔平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的夜色,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恩。”
或许是有什么案件在追查,这次宴会上有什么他感兴趣的角色?松本清这样想着,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最近风声好象有点紧。”松本清也没看他,仿佛只是在对着东京的夜景自言自语。
佐藤翔平沉默了两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里面早已没了气的苏打水。
“上面要业绩,年底了。”他吐出几个字,算是回答。
这是一个可以多方面理解的话语,对于松本清而言,他当然从最方便自己的角度去理解,警民合作一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这是个很棒的信号,给他喂谁家的吃食呢?
几乎是在瞬间,松本清就在心中下了判断。
“漂亮的报告不难,小喽罗而已,总能凑得出来。“松本清转过身子,朝着佐藤翔平虚碰了下杯,”佐藤警官您一句话的事。”
佐藤翔平看向松本清,那种经历生死的目光让空气都变得紧绷。
空气寂静了一瞬,那种令人紧绷的空气也只有一瞬。
“别弄得太脏。”佐藤翔平收回目光,声音压得更低,“上面不喜欢麻烦。”
“您放心。”松本清点了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佐藤翔平的眼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辛苦。”
又是简短的一个词,这次却代表着他收下了这份“人情”。
依据过往的经验,佐藤翔平虽然是个颇富正义感的警官,但是也存在某些暧昧的场域,那些空间就是松本清这种人生存的地方。
与佐藤翔平的交谈结束,松本清端着酒杯,看着对方融入人群的背影,心底倒是有些意外。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拜访这位,没想到今天在这碰上了,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他刚转身,一个穿着铆钉皮衣的身影就气冲冲地挤了过来,正是被他留在角落里吃点心的黑神爱子。
“喂!松本!”她压着嗓子,但火气一点没少,“你不是说带我来见岛田导演吗?人呢?”
会场里的人非富即贵,黑神爱子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大喊大叫,一张小脸都快憋红了。
松本清晃了晃杯中的香槟,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别急。”他语气平淡,“人肯定来了,估计在卫生间吧。”
“卫生间?”黑神爱子愣了愣,随即脸颊微红,刚刚那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捏的紧张。
她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超短裙,又拨了拨头发,小声问:
“那个……松本,岛田导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声音,轻得象蚊子哼哼,带着少女独有的、对偶象的忐忑与期待。
松本想了想,最终只是笑了笑。
“,一个很普通的人。”
“唉——”
黑神爱子不满地瘪了瘪嘴,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气,眼神里的光也暗淡了几分。
“什么嘛,不想说就算了。”
她扭过头,小声嘟囔着,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极其不满。
就在这时,不远处卫生间的门开了。
一个身着浅色西装,面带红晕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西装被肚子撑得有些变形,油光满面。
男人一边走,一边将手搭在身边一位年轻女伴的腰上,那只肥厚的手掌并不安分,顺着腰线一路向下滑去。
女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挤出个尴尬又不敢反抗的笑容。
男人却毫不在意,反而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自己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整个过程,自然又熟练。
“诺,这不就出来了。”
黑神爱子看向那个方向,脸上的不满和赌气,一点点凝固。
她象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松本清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安静地看着黑神爱子的侧脸。
少女的表情,真精彩。
他饮一口手中的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