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颤斗,仿佛终于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
周围百姓闻言,无不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称是。
这些年来,储君之位空悬,朝野上下始终暗藏隐忧。
如今尘埃落定,还是由声名赫赫的长公子继任,众人怎能不安心?
嬴璟初之名,早已传遍九州,无论边陲小镇还是繁华都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咸阳本地的老秦人,即便未曾亲眼得见其人,也早把他的传说听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在人群的阴影里,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冷冷扫过四周欢庆的人群,牙关紧咬,最终低着头,悄然退入街角,消失在人流之中。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对大秦百姓而言,这是安定的像征;可对那些潜伏于暗处、心怀异志之人来说,却是噩耗降临。
尤其是那些意图复国、推翻秦廷的逆党,此刻更是如坠冰窟。
嬴政已是令人窒息的存在,如今又多了一个手段凌厉、近乎无敌的嬴璟初。
一旦他正式成为储君,他们的生存空间将被彻底压缩,再无翻身之机。
所有人都在等待两天后的太子册立大典,那将是一场震动天下的盛典。
而在嬴璟初的府邸中——
目送王翦离去的身影,嬴璟初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透出一丝无奈。
这才片刻工夫,前来道贺的权臣已络绎不绝。
李斯、冯去疾、王翦……这些执掌朝纲的重臣,几乎同一时间登门拜访。
至于其馀官员,要么分量不足,要么与他交情浅薄,根本不敢贸然前来。
李斯等人倒还罢了,真正让他头疼的是那些嬴氏宗族里的老辈人物。
从天刚亮起,这些人就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换作旁人,他早一脚踹出门外。
可这些人辈分太高,连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
焰灵姬与弄玉对视一眼,见嬴璟初一脸苦相,忍不住掩唇轻笑。
“你说,我现在溜出咸阳,还来得及吗?”
他没好气地伸手,轻轻敲了敲两人的额头,忽然低声开口。
“公子若真逃了,陛下怕是要亲自把你抓回来,扒了你的皮。”
焰灵姬揉了揉被敲的地方,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细致地替他整理衣领。
动作熟稔自然,而嬴璟初也默许般站得笔直。
一旁的弄玉静静看着,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艳羡,随即悄悄攥紧了手掌。
她清楚自己与焰灵姬的差距,也知道她们之间的亲密,非一时半刻能追及。
她本性温婉,不争不抢,也尚未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嬴璟初耸了耸肩,正欲再说什么,眸光忽地一凝,闪过一道锐利精芒。
“灵姬,你先带弄玉去园子里走走。”
话音刚落,焰灵姬微微颔首,眼角馀光扫过院墙一角,随即拉起还在发愣的弄玉,缓步离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庭院中空气微动,一道黑袍身影悄然浮现。
那人全身笼罩在暗色长袍之中,面上覆着面具,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在晨光中透出冷冽寒意。
“阴阳家,东皇太一,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自面具后传出,低哑难辨,分不清是男是女,却如寒夜风声般缓缓流淌在庭院之中。
此人身份再清楚不过——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阴阳家之主,传说中的东皇太一。
“来得比预想中快了些。”
嬴璟初唇角微扬,手中酒盏轻晃,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神情从容,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
东皇太一沉默不语。
他自然明白,这句话并非欢迎,而是一种无声的警示。
“不过,还是比你那位故人慢了一步。”
话音未落,嬴璟初抬眼望向远方,只见一道身影掠空而来,衣袂翻飞,踏月而至。
东皇太一一怔,随即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眸光微动。
“东皇太一……”
“北冥子……”
身着道袍的老者落于院中,目光触及那黑袍面具之人,神色骤然凝重。
“老友别来无恙。”他低声道,随即转向嬴璟初,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贫道北冥子,拜见。”
三年光阴,恍若隔世。
昔日那个被他视为庸碌无为的长公子,如今已端坐高台,目光如渊。
他曾不屑一顾之人,今日却需仰视。
地位倒转,天地更迭。
不止北冥子心生感慨,东皇太一亦有同感。
“殿下。”东皇太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铁,“阴阳家愿为大秦扫清前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他微微低头,那一瞬,仿佛整个阴阳家千年傲骨,尽数折于此刻。
北冥子侧目看了他一眼,稍作沉默,随即也沉声道:“天宗亦愿效忠殿下,共襄盛举。”
两人齐声表态,皆知退无可退。
嬴璟初指尖轻敲杯沿,笑意不减:“倒是爽快。”
他心中清楚,眼前二人皆非寻常之辈,能在此时低头,足见其决断与清醒。
世间最难者,莫过于认清时势。
北冥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何尝愿意低头?可若天宗执意不从,等待他们的,唯有复灭一途。
东皇太一面具遮面,无人得见其神情,但那份压抑的气息,已然说明一切。
“墨家、人宗,不留馀烬。”
嬴璟初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投向天空浮现的金色榜单,语气骤冷。
那声音并不凌厉,却似冰锋刺骨,令人心头一颤。
刹那间,两位活过数十年乃至近百年的顶尖强者,竟同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
那不是气势,也不是灵压,而是一种来自命运层面的威严——仿佛一座横亘天地的巨山,无声矗立于眼前,无法逾越。
他们喉头滚动,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恐惧,自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
若不能将墨家与人宗连根拔起,那么被抹去的,便是他们自己。
这是归顺的代价,也是唯一的活路。
“臣遵命。”东皇太一眸中寒芒一闪。
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阴阳家存续,墨家之人,只能成灰。
“属下明白。”北冥子轻叹一声,继而重重颔首——人宗,必须灭亡。
……
章邯与随从并未急于离去。
见嬴璟初凝望着天际金榜出神,北冥子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
“殿下,武安君……可是已入天人之境?”
此言一出,东皇太一双目骤缩,目光如电射向嬴璟初。
这个问题,即便北冥子不问,他也必会追问。
因为答案,牵动着他毕生追求的终极之门。
那日血色漫天,星象异动,两人皆有所感,却始终不敢确信。
“不错。”嬴璟初唇角微扬,笑意浅淡,“白起,已然登临天人。”
他早知这二人忍不了多久。
虽曾以为他们会再撑些时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毕竟,无论是北冥子,还是东皇太一,皆处于归墟巅峰,半步踏空,只差一线。
突破天人,早已成为他们魂牵梦绕的执念。
困于瓶颈多年,梦中都想破障而出。
此刻,消息落地,二人身躯俱震,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涛骇浪。
果然如此。
而更让他们心神动荡的是——白起之所以能破境,恐怕全因眼前这位太子。
以杀证道,逆天而行,竟真有人走通了这条路。
九州第一人,以杀成道,前所未闻。
纵然他们心境如古井无波,此刻内心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若能拔得头筹,便是机缘在握;稍有迟疑,或许就此错失良机。
他们自然记得那天道金榜,向来是定期更替的。
距离上次“十大战力巅峰”榜单刷新已过去二十日,而下一次更新,仅馀十日之期。
届时,白起必将登榜无疑……
望着嬴璟初那从容含笑的模样,北冥子嘴角微微一抽,目光不经意扫向东皇太一,随即默然不语。
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也不愿每次都让这老家伙占尽先机。
“先把墨家和人宗的事料理干净,再谈其他。”
嬴璟初放下酒盏,眸光微动,扫了二人一眼,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
他向来懂得恩威并施,也清楚这两人所图为何。
话音未落,正欲开口的东皇太一身形一滞,北冥子眼中更是精芒乍现。
他们都听出来了——只要办成此事,嬴璟初极可能出手相助。
“别人看来棘手,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嬴璟初指尖轻叩案几,视线落在空中浮现的画面之上,淡淡开口。
“谨遵太子之命。”
“那老夫便不打扰殿下清兴了……”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心照,激动之意难以掩饰,恨不得立刻动手铲除人宗与墨家。
此刻北冥子早已抛却先前的尤豫,连天宗与人宗之间那点渊源也顾不得了。
只要有望突破至天人之境,什么同源共祖,皆可弃如敝履。
“七日后,我要见到结果。”
就在二人即将离去之际,身后再度传来嬴璟初的声音。
七日?
北冥子与东皇太一对望一眼,随即化作两道流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