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家议事厅走出，踏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
来到外岛，海风中夹杂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莫离的思绪却比这初春的海风还要冷静。
脑海中开始飞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此战，非去不可，但如何去，如何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关键。
这两个人，都属于是散修中在刀尖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可以引为臂助，但绝非能够托付后背的生死之交。
莫离心中冷笑，他太了解这类人了。
顺风顺水之时，他们会是最好的兄弟，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可一旦战局陷入胶着，或是己方露出败象，莫离毫不怀疑，他们会第一个选择明哲保身。
所谓“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恐怕都算是高看他们了，不临阵倒戈、背后捅刀，便已是乱星海中难得的道义。
但即便如此，这两人仍是当下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洛、齐、秦三家的大混战中，单打独斗无异于自寻死路。
想要从这趟浑水中摸出大鱼，就必须结成暂时的利益共同体。
莫离默默盘点着自己的家底。
储物袋中，灵光闪铄，静静躺着近五百枚下品灵石与十五枚中品灵石。其中五枚中品灵石是用于激发雷火霹雳炮所用，是他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底牌，绝不可妄动。
剩下的，则要用在刀刃上，等待几日后洛家族库开放，换取最急需的战备物资。
接下来，如何最大程度地提升战力？
莫离的目光投向远方波涛起伏的海面，心中闪过三个方案。
其一，增加人手。
无论是寻觅合适的强大妖兽尸骸，将其点化为悍不畏死的黑鳞仆，还是直接招募一群散修，充作“潜蛟号”上的临时船员皆可。
后者最为快捷，打完齐家这一仗，论功行赏，分发战利品后便一拍两散，干净利落。
但这其中的隐患也同样不小。
招募来的散修，人心隔肚皮，是否可靠？
数量一多，自己能否以雷霆段镇压一切宵之徒？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潜蛟号”乃是本命灵舟，其上诸多秘密，又岂能轻易暴露在他人眼皮底下？
信任这种奢侈品，是莫离目前所支付不起的代价。
但对于能否招募到人手，莫离对此没有丝毫担心。
莫离信步走入黄龙岛上的坊市，周遭的景象印证了他的判断。
此刻的坊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喧器。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妖兽血腥与各种劣质丹药混合的奇特气味。
道路两旁的修士，无论是在地摊前讨价还价，还是在酒肆中高谈阔论，话题都离不开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
人心，早已被那份名为暴富的诱惑彻底点燃。
“嘿，听说了吗？洛家这次下了血本，只要斩获一颗齐家妖人的头颅，就能换五十块灵石！”一个袒胸露腹、胸口纹着狰狞鲨鱼的壮汉，正一边擦拭着手中门板似的阔剑，一边唾沫横飞地向同伴眩耀。
“五十块灵石算什么？”
旁边一个面容精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修士冷笑道：“我可听说了，若是能夺下一艘齐家的灵舟，洛、秦两家联手奖励一件上品法器，外添加驻内岛资格！”
“上品法器啊！有了那玩意儿，老子什么妖猎不妖，再不济也可添加洛家，舒舒服服地当一个客卿！”
莫离的目光扫过他们。
这些个修士，一个个面容饱经风霜，皮肤被海风和烈日侵蚀成古铜色，眼神中闪铄着贪婪、悍勇与对生命的漠视。
他们的衣袍虽然带着无法洗净的陈年血渍，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疤痕，但手中法器却是保养如新，不敢没有丝毫懈迨之意。
这是乱星海修士的典型写照将每一次出海、每一次战斗，都当成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
莫离看到一个面带稚气的年轻修士，正满脸憧憬地描绘着战后用所得灵石换取资粮突破境界，从此遨游更广阔天地的美梦；
也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浑浊的眼中却闪铄着精明的光，他不在乎什么突破，只是务实地盘算着，打赢此战后能换多少灵石，然后买下几房美妾，为自身延续血脉，给子嗣留下足够的修行资粮。
整个坊市，都沉浸在一种狂热必胜的氛围之中。
莫离驻足良久，却几乎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谈论失败后的下场。
或许，在这些将生死视为家常便饭的修士眼中，这场席卷三大家族的战争，与往日里任何一次出海猎杀强大妖兽并无本质区别。
唯一的不同，只是这次的“猎物”，是齐家之人罢了。
视生死如常也！
这便是乱星海修士的生存法则，残酷，却也简单。
在坊市中逛了一圈，莫离并未发现自己所需之物，索性也不再浪费时间，径直走向坊市外的听涛阁。
莫离随手抛给柜台后老板一枚下品灵石，灵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光，被老板精准地接在手中。
“派人通知沉锐泽、卢知逸两位道友，就说莫离在楼上雅间有事相邀。”莫离淡淡地吩咐道。
“好嘞！莫爷您放心！”老板一掂量那灵石的分量，脸上的笑容顿时璨烂了数倍，连忙哈着腰将莫离请上二楼最好的雅间，又亲自派了个机灵的伙计飞奔而去。
雅间临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坊市的喧嚣。
伙计奉上灵气氤氲的香茗，莫离端起茶盏，揭开碗盖，轻轻拨动着浮沉的茶叶，茶香袅袅，心绪也如这静静的茶水，不起波澜。
不过两刻钟，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雅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是卢知逸与沉锐泽二人联袂而至。
“莫道友！”
二人一见莫离早已安然在座，对视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各自落座。
莫离微微颔首，提起桌上的玉壶，为二人各斟上一杯灵茶，茶水入杯，宛如碧绿的琼浆。
将茶盏推至二人面前，随即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一道淡青色的灵光闪过，数枚微小的符文凭空浮现，旋即隐没在空气之中，一层肉眼难见的隔音法阵便已悄然布下，将雅间内的所有动静与外界彻底隔绝。
沉锐泽的瞳孔微微一缩，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才多久不见，莫离的修为精进如此神速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馀力兼修了阵道，而且看这副架势，显然已经入门了。
待二人坐定，莫离放下茶盏，平缓地开口道：“两位道友，今日邀二位前来，有两件事要谈。”
“莫道友请讲。”沉锐泽率先开口，他比性子更急的卢知逸要沉得住气。
“其一，”莫离的目光扫过二人，“关于上次二位所提，在攻打齐家一事上守望互助。在下已经决定，添加此次讨伐联军。故而，想与二位正式定下这联盟之约。”
“此事甚好！”
卢知逸闻言大喜过望，一拍大腿，兴奋道：“有莫道友添加，你我双方合力，你的潜蛟号，加之我们的海鳄号，两艘上品灵舟，在联军之中也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多少能有些话语权了！”
相比于卢知逸的喜形于色，沉锐泽则显得更有城府。
他眼中精光一闪，沉吟片刻，状似关切地说道：“莫道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莫离淡然道。
“道友的潜蛟号，我与卢道友都曾亲眼目睹，犹在我等的海鳄号之上。”沉锐泽缓缓说道，措辞十分谨慎。
“但我观道友灵舟上，似乎并无多少修士随行。我绝无凯觎之意，只是一艘上品灵舟若想完全发挥其威能，攻防一体，至少也需三十名修士各司其职。”
“若是战时因人手不足，被齐家妖人抓住破绽击毁，岂不可惜了道友这艘灵舟？”
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如今我与卢道友的海鳄号上，有近五十名信得过的兄弟。
若是莫道友不嫌弃，可分拨二十人予你，一来充作人手，二来也方便你我三方战时连络调度。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好一个分拨人手，名为相助，实为安插眼线，渗透控制。
莫离心中明镜似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和煦的轻笑，他摆了摆手，说道：“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这艘灵舟的操纵之法颇为特殊，人多人少，干系不大，便不劳二位费心了。”
莫离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地补充道：“至于人手问题，我亦早有安排。届时，定然不会拖了二位的后腿。“
听到莫离如此明确而干脆的拒绝，沉锐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也并未继续坚持。
此事本就是他临时起意的试探，成了，便能将莫离的底细摸个七七八八，甚至能间接掌控其灵舟；不成，也无甚损失。
他端起茶杯，哈哈一笑，掩饰道：“是沉某多虑了！既然莫道友自有安排，那便是我等杞人忧天。来，我以茶代酒，预祝我们此番联盟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沉锐泽心中却已有了另一番盘算：既然你敬酒不吃，非要故作神秘，那便由你。反正你我之间，并无第二张“守誓法契”约束。
届时真到了战场上，若是你的灵舟出了岔子，我只需护住我的海鳄号与手下兄弟周全即可。
到时候，事有不济，将你擒拿下来，逼问出深海打捞亦是一样！
雅间之内，茶香依旧，气氛看似融洽，但三人的心思，却早已隔着这袅袅茶烟，开始了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