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另一边,洞府内,安神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气氛。
孙清沅靠在柔软的云丝枕上,脸色依旧带着些许苍白,唇色浅淡,往日那份清冷孤高被显而易见的脆弱所取代。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摇曳的灵竹上,似乎不愿与坐在床榻边的父亲对视。
孙厉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训斥的话语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纵横青苍仙城,以狠辣和强势着称,此刻面对唯一的女儿,那些对外人的手段和心机,却半分也使不出来。
沉默在父女之间蔓延。
终于,孙厉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清沅,为父……也不问你这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落在女儿隆起的小腹上,那里此刻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只要你想要这个孩子,”孙厉的声音很轻,“那便生下来。为父,还是养得起一个孩子的。”
孙清沅闻言猛地转过头,那双遗传自父亲的、凤眸直直地看向孙厉。
“父亲……你,你不怪我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象是紧绷的弦突然被拨动。
孙厉被她这句话问得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至极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怪你?怪你什么?怪你败坏孙家名声?”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无奈,“呵呵……但那也得孙家有名声才能败坏啊!”
他抬起手,有些无力地挥了挥:“就孙家现在的情况,强买强卖的事干了那么多,在青苍仙城,孙家还有个屁的名声!不过是仗着你师父的威势,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风光罢了。内里如何,你我都清楚。”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孙清沅耳边。
“父亲……”她喃喃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孙厉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清沅,你记住。为父是不满你瞒着我,更气你不知爱惜自身,弄到今日这般田地。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这个孩子,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便是我的亲孙。孙家内部的那些魑魅魍魉,王铭、孙皓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你无需理会。一切,有为父在。”
他没有说什么温情的安慰之语,但这句“一切,有为父在”,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分量。
孙清沅鼻尖一酸,眼框瞬间就红了。
长久以来,她因意外有了身孕,既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又要小心隐瞒,更怕引来父亲雷霆震怒。
她以为自己会独自面对一切,却没想到,最先给予她支持的,竟是这个她以为最看重家族脸面的父亲。
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锦被的边缘,声音带着哽咽:“女儿……女儿让父亲失望了。”
“傻话。”
孙厉叹了口气,伸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孙清沅的手背,“你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一个孩子,改变不了什么。”
孙家内部现在倾轧严重,后继无人是最大的隐患。
王铭、孙皓之流,不过是仗着出身争权夺利的庸才,难堪大任。
而孙清沅天赋卓绝,更是拜在清虚真人门下,本就是孙厉心中最理想的继承人。
如今她未婚先孕,固然是丑闻,但若这个孩子也天赋异禀……未尝不能成为另一种契机。
当然,这些话,他现在不会对任何人说。
“你好好休息,莫再胡思乱想,一切以身体为重。”
孙厉站起身,恢复了家主的威严,“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小翠,或者传讯于我。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无需理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只是在踏出房门的刹那,他的背影在孙清沅眼中,似乎比来时更加挺拔。
房门轻轻合上。
孙清沅独自靠在床头,怔怔地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许久未曾动弹。
父亲今日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没有逼问,没有斥责,只有沉重的包容和支持。
这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感动,也有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
她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悸动,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宝宝……”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爷爷他……或许和我想的不一样。”
——
洞府外,孙厉并未立刻离去。
他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望着青苍秘境上空流转的云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铭,孙皓……”
孙厉又念出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两个废物,也敢觊觎我女儿,妄图借此攀附?看来是平日对他们太过宽容了。”
他袖袍一拂,身形化作一道凌厉的遁光,冲天而起,方向赫然是孙家驻地,那几位长老以及王铭、孙皓所在支脉的聚居地。
今日碧波潭之辱,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也需要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下那些不安分的人,让他们清楚,谁才是孙家真正的主人!
而洞府内,孙清沅服下丹药后,终于沉沉睡去,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却比往日舒展了许多。
或许,父亲出人意料的表态,让她在无尽的压力中,终于抓住了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