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李缘的身影穿透云霞阵氤氲的霞光,稳稳落在断崖坪上。
山风裹挟着下方森林的清冽气息拂过,却带不走指尖残留的刺骨寒意——那是寒潭处特有的冰寒,纵使炼气七层的体魄,在近距离侍弄那几株娇贵的寒霜莲后,也需运转法力才能驱散
李缘才收功站定,眉峰便是一蹙。
炼气七层远超同阶的敏锐灵识,清淅地捕捉到云霞阵外丈许之地,一道温和却凝实的气息静静盘桓,如同山岩般沉稳,并无半分劫修常有的凶戾或浮躁。
“恩?”李缘心中微动,身形不动,目光穿透薄雾与流转的阵法光晕,落在那人身上。
来人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道袍,面容敦厚,腰间悬着一枚青木宗制式的丙字灵田令牌,赫然也是炼气七层的修为。
他并未尝试破阵或窥探,只是安静伫立,目光平和地望着阵法流转的七彩光华,耐心等待。
李缘略一思忖,此人气息中正平和,令牌做不得假,应是附近租种灵田的灵植师。
他缓步上前,在云霞阵内边缘站定,隔着朦胧光幕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不知道友前来,所谓何事?”
阵外那人闻声,敦厚的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由衷的喜色,显然已等侯多时。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拱手道:“道友安好!在下李秋,就在隔邻丙六号灵田讨生活。冒昧叼扰,只因近日虫害频发,地气亦显滞涩,心中惶惑。想着同在山腰,皆为灵植一道,便厚颜邀约附近几位同道,今日午后于在下田中一聚,煮茶论道,交流些培土除虫、梳理地气的微末心得,或可互有启发。”
说着,他特意将腰间那块刻着“丙六”字样的青木令牌取下,向前托举,令牌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灵光,身份昭然。
云霞阵内,李缘目光扫过令牌,心中了然。
灵植师之间的交流聚会并不罕见,尤其在这青圆山腰,散修灵植师抱团取暖、互通有无更是常态。
自己闭门造车、埋头苦“肝”至今,灵植造诣凭借枯荣术与木元珠早已远超寻常,踏入一阶上品门坎亦不为过。
此等聚会,于己而言,或能印证所学,窥见他人法门,亦可借此观察这青圆山腰灵植师群体的深浅。
“原来如此。”李缘声音通过阵法传来,平静无波,“道友有心了。不知何时?”
李秋听他语气松动,喜色更浓,连忙道:“就在今日午时!道友若得闲遐,此刻便可与在下一同前往。”
云霞阵内,李缘念头飞转。
自身根基尽在断崖坪,储物袋中符宝、符录、破魂针等护道之物从不离身,确实无需特意收拾什么。
他心念微动,云霞阵光幕如水波般荡漾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有劳道友久候。”李缘一步踏出阵法,山风拂动他青色的朴素道袍。他目光落在李秋身上,略一拱手,“在下李缘。”
李秋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年轻、气息却沉凝如渊的邻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真诚的笑意:“哎呀!竟是本家!这可真是缘分!在下李秋,李道友,请随我来!”他热情侧身引路,两人并肩沿着蜿蜒山径,朝更高处的丙六号灵田行去。
山路不算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李秋性情敦厚健谈,言语间多是抱怨今岁雨水稍欠,某种啃食玉髓米根茎的“钻地金甲”幼虫似乎比往年更猖獗,还有隔壁丙五号那位脾气古怪的老修士如何吝啬云云。
李缘大多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简短应和一句,灵识却如无形的水波,悄然浸润着路径两侧的灵田。
所见所感,让他心中那点因系统面板和木元珠带来的隐隐优越感,稍稍沉淀。
这些丙字号的灵田,大多维持在勉强一阶下品的水准,地气流转明显带着滞涩感,灵气稀薄而不均。
田中灵植,无论是灵稻灵米还是低阶药草,长势在自己眼里只能算差强人意,叶片光泽黯淡,植株间距也显杂乱。
显然,此间灵植师的法术造诣大多停留在小成阶段,且缺乏类似木元珠这般能改易地脉的宝物。
与自家那被木元珠反复浸润、地气活泼如泉涌、灵植株株挺拔如碧玉的断崖坪相比,判若云泥。
不多时,一片被低矮篱笆围拢的灵田出现在眼前。
此地视野更为开阔,能俯瞰下方层叠的梯田。
田中已到了三人,两男一女,修为皆在炼气六层到七层之间。
见李秋引着李缘到来,几人目光齐刷刷投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各位道友,这位便是丙七号断崖坪的李缘,李道友!”李秋热情介绍,又将另外三人一一引见:丙五号的老修士姓赵,面容清癯,目光锐利;丙八号是位身形微胖、笑容和气的王姓中年;丙九号则是那位唯一的女修,姓柳,荆钗布裙,神色沉静。
“李道友面生得很,看来是潜心大道,少在山间走动。”赵姓老修捋着稀疏的胡须,目光在李缘身上扫视,语气平淡却带着探询。
李缘拱手还礼,只道:“初来乍到,闭门摸索,让各位见笑。”态度不卑不亢。
众人寒喧几句,便在那株老桑葚树下的石桌旁落座。
李秋取出一套精品茶具,引山泉水烹煮,袅袅茶香很快弥散开来。
话题很快切入正题。
先是王姓修士眉头紧锁,说起自家那几亩玉髓米近来叶面出现诡异的黑褐色斑纹,灵气吸收流转受阻,怀疑是某种罕见病害。
柳姓女修则忧心忡忡,她田中的几株三年生的“地灵参”长势迟缓,根须活力似有不足。
李秋作为召集者,自然也将困扰自己多时的“钻地金甲”幼虫问题抛出,言及此虫甲壳坚韧,小成炎火咒都难以彻底灭杀,又藏于土中深处,翻土术亦难根除,端的是烦不胜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颇为热烈,提出了不少土法子或坊市流传的偏方,但细究起来,要么代价高昂,要么效果存疑。
赵老修经验最丰,点出王修士那玉髓米黑斑可能是“阴腐菌”作崇,需以精纯阳气熏蒸土壤,但也坦言寻常炎火咒难以深入且持久,易伤灵植根本。
李缘一直静静聆听,未曾急于开口。
直到李秋再次长叹钻地金甲之祸,他才放下手中茶杯,声音平静地插入:“此虫畏光喜阴,畏燥喜湿。若翻土术施为之时,辅以炎火咒之力,不求瞬间焚杀,只需将表层及浅层土壤温度骤然提升,持续片刻,逼其躁动不安,破土而出或向下更深层逃窜。此时,再以庚金指气芒,点杀暴露或迟缓者,或可事半功倍。”
他话语简洁,却直指关键习性,更提出“火土联动”的精准思路。
场中顿时一静。
赵老修眼中精光一闪,捋须的手顿住。李秋更是眼睛发亮,一拍大腿:“对呀!只想着烧死,却忘了‘驱赶’!此法…此法似可行!火候掌控是难点,但值得一试!李道友高见!”
那柳姓女修看向李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异样,她尤豫片刻,轻声道:“李道友所言,令小妹茅塞顿开。只是…我那地灵参根须活力不足,道友可有教我?翻土术每日梳理,灵雨也未曾懈迨,地气却总觉淤塞。”
此言一出,连赵老修也看了过来,显然这也是困扰不少灵植师的根本难题。
李缘心念电转。枯荣术洞察地气流转、生机本源的内核奥秘自然不能泄露半分。
他略作沉吟,道:“地气淤塞,根须无力,根源或在‘水’与‘气’的转化。
寻常灵雨落下,渗透土壤,灵植根系被动汲取,效率低下,易致水气滞留,反成淤塞。”
李缘指尖在粗糙的石桌上虚虚一点,一缕细微的水汽被法力引动,悬浮指尖之上。
“在下摸索多年,于灵雨术小成后略有心得,尝试于降下灵雨时,引动其形态变化。不求沛然浇灌,但求化雨为‘雾’,令水行灵气与草木生机相融,沉降附着于植株茎叶及土表,使其更易被主动吸收,减少渗入深层土壤造成淤积的水量。此法对施术者法力掌控要求颇高,我称之为雾化灵雨术,于疏导地气、激发根须活力,略有些微效。”
化雨为雾?主动滋养?
这已非简单的法术应用,而是触及到了对水行灵气与草木生机交互本质的理解!众人闻言,皆露震骇之色。
赵老修浑浊的眼睛骤然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李缘指尖那缕被无形之力约束、形态变幻的细微水汽,惊讶道:“转化入微…这…这已是珍至化境的掌控!李道友…你…你这雾化灵雨术,当真神乎其技!”他钻研灵植大半生,清楚要做到这一步,需要对灵雨术理解到何等精深的控制境地!这绝非普通小成能达到!
李秋更是激动得脸色泛红,李缘这番话,尤其是关于水气转化、避免淤塞的理念,简直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困扰他许久的地气问题,似乎终于找到了症结和方向!
“李道友!李大师!”李秋霍然起身,对着李缘深深一礼,“听君一席话,胜种十年田!此等真知卓见,李秋感激不尽!还请大师受我一拜!” 言辞恳切,已然将“道友”换成了敬称“大师”。
王修士和柳姓女修也纷纷动容,看向李缘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热切。
李缘面色如常,抬手扶起:“李道友言重了,些许粗浅体悟,同道交流而已,当不得大师之称。”
他心中古井无波,方才所言,不过是将大成种田法术真正威能的皮毛,包装成一种“改良思路”抛出。
真正的内核——枯荣术洞察生机、灵雨术加速生长、翻土术梳理地气、木元珠改易地气——依旧深藏。
然而,枯荣术赋予他的感知,却在方才悄然扫过李秋这片丙六号灵田时,于其地底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与周边地气格格不入的微弱脉动,其属性…竟隐隐与那寒潭冰鳞蟒残留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这丝异样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不动声色,将这一缕疑窦按下。
论道仍在继续,众人热情高涨,纷纷围绕李缘提出的思路深入探讨,气氛热烈。
李缘则点到即止,更多时候只是倾听,偶尔才在关键处略作点拨,却每每令人壑然开朗。
日影西斜,茶已数沸。
这场临时的灵植论道会终至尾声。
众人皆感获益匪浅,对李缘更是敬重有加,言语间“李道友”已悄然换成了“李道兄”甚至“李师”。
“今日得闻李道兄妙法,如拨云见日!改日定当备齐束修,登门求教!”李秋送至田埂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李师高才,深藏不露,今日方知山外有山。”柳姓女修亦盈盈一礼。
李缘拱手还礼,只道:“诸位道友客气,互相印证罢了。” 他辞别众人,身影很快消失在返回断崖坪的山径薄暮之中。
身后,李秋望着那消失的背影,感慨万千,对身旁的赵老修道:“赵老,您看这位李道友…不,李大师,年纪轻轻,这身灵植造诣,简直深不可测!化雨为雾…神乎其神啊!”
赵老修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幽深,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岂止是深不可测…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这青圆山腰的灵植一道,怕是要以他为尊了。‘李大师’…嘿,这声大师,他当得起。”
他活了大半辈子,眼力毒辣,李缘那份举重若轻、直指本质的见解,绝非闭门苦修能得!
“李大师”之名,随着几位灵植师各怀心思的离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开始在这青圆山腰的丙字号灵田局域,悄然荡开涟漪。
断崖坪上,云霞阵光幕无声合拢。李缘盘坐于聚灵阵中,却并未立刻入定。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
ps:四千字大章,身为懒狗的我也就不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