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缘和钱老道静静地站在田埂边缘,象两块不起眼的石头,冷眼旁观着那片由贪婪与血腥催生出的闹剧。
哄抢战利品的灵农们,争吵声浪比方才围杀风狒狒时还要激烈百倍。
唾沫横飞,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祖宗十八代被挨个拎出来问候了个遍,哪里还有半分“并肩御敌”的影子。
为了一具残尸,为了一截可能已经损毁的狒根,昔日点头之交的邻居此刻面红耳赤,推搡拉扯,甚至有人已暗中掐起了法诀,灵光在袖袍下隐现。
“嘿,瞧瞧,这可比刚才打狒狒有意思多了。”
钱老道抱着骼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讥诮,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旁的李缘能听见
李缘面无表情,心中却深以为然。
这赤裸裸的贪婪,比妖兽的爪牙更清淅地映照出这底层修仙界的残酷本相。
李缘也暗自庆幸自己早早抽身。
就在争执即将升级,眼看就要爆发内斗之际,天空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
一艘制式的青色飞舟破开云层,迅速降落在灵田区边缘开阔处。
一队身着青木宗制式道袍的巡卫鱼贯而出,动作迅捷,气息肃杀。
为首一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现场,赫然是炼气九层的修为!
强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扩散开来,瞬间浇灭了场中沸腾的贪婪之火。
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灵农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争吵声戛然而止。
无需任何命令,他们象是排练过无数次,迅速地将手中争夺的残尸和切割下来的零碎部件塞进储物袋或怀里。
脸上挤出混杂着敬畏和讨好的笑容,各自散开,仿佛刚才那场丑陋的闹剧从未发生。
“怎么回事?!”
为首的炼气九层巡卫声音冰冷,目光扫过狼借的战场、倒伏的灵稻和尚未清理干净的狒狒尸体、血迹。
立刻有机灵的灵农上前,七嘴八舌地将风狒狒群袭击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妖兽的凶猛和他们如何“奋力抵抗”、“保护灵田”,至于哄抢战利品和可能的伤亡?
自然是一笔带过,语焉不详。
此时,另一名驾驭着梭形飞行法器的巡卫从附近山林方向飞回,落在队长身边,低声汇报:“队长,查清楚了。这群孽畜是从东北角山林那边钻进来的。两天前,有劫修冲击外围阵法,虽然被击退,但阵法光幕被撕开了一个临时缺口,尚未完全弥合。这些风狒狒应是循着灵稻成熟的气息,从那个缺口溜进来的。负责那片局域的阵法师已经带人赶去紧急修补了。”
炼气九层的巡卫队长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劫修冲击阵法是坊市防护的疏漏,风狒狒趁虚而入造成损失,这责任很难完全推到租种灵田的修士头上。
他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疲惫、惊恐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沉声宣布:“此次妖兽袭扰,事出有因,非尔等之过。青木宗体恤下情,凡灵田在此次事件中受损者,明年所租灵田,免收一年租金!”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喜议论声。
那些损失惨重、原本心如死灰的灵农,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
免除一年租金!这相当于节省了数十块灵石!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灵农而言,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青木宗仁义!”
“多谢上宗!多谢巡卫大人!”
“青木宗万岁!”
各种感激涕零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本可能存在的些许怨气,在这实打实的补偿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李缘也不得不心中暗叹,这青木宗的行事,确实比他前世看过的诸多修仙小说里那些动辄视底层为蝼蚁、敲骨吸髓的宗门要强太多了。
至少,在明面上,它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和一定的“体面”,懂得安抚人心。
在残酷的修仙界,这份“体面”已算难得。
巡卫队又简单询问了几个目击者,确认没有其他异常后,便登上飞舟,化作一道青光离去。
留下满地狼借和劫后馀生的灵农们,开始默默收拾残局,计算各自的得失。
李缘没有理会旁人,径直走向自家那四亩灵田。
仔细查看后,心下一沉。
青翠的稻浪被撕开了好几道丑陋的口子,倒伏、折断的稻株加起来,损失接近一亩!
青色的稻穗被践踏进泥泞,混合着暗红的血污,看得李缘一阵肉痛。
那可是实打实的灵石!
“还好,还好……”
他目光急切地转向旁边那单独的一亩灵药田。
只见田垄完好,篱笆虽然有些歪斜,但并未倒塌。
凝血草、灵纹草安然无恙,三株养灵花也静静伫立,叶片在微风中轻颤,仿佛并未受到惊扰。
李缘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灵药田未被波及,是不幸中的万幸。
钱老道一直默默跟在李缘身后,此时也看清了李缘灵田的损失和药田的完好。
他浑浊的老眼在李缘腰间那个灰扑扑的储物袋上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李小子,那两具狒狒尸体,就别再去惦记了。值钱的东西你已经拿到手,再去争那点残羹冷炙,容易招人眼红,被不怀好意的盯上,划不来。”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李缘的神色。李缘闻言,立刻点头,没有丝毫尤豫:“钱老道放心。那两具残尸加起来也值不了三十块灵石,犯不着。”
钱老道见李缘如此清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彻底放下心来。
这小子,心性确实稳当。
两人接着走向钱老道租种的灵田。走近一看,李缘都不禁暗自咋舌。
钱老道的几亩灵田,简直是重灾区!
稻株东倒西歪,几乎没有一株是完好的,田垄被踩踏得稀烂,混杂着狒狒的毛发、血迹和内脏碎片,一片狼借,损失几乎达到了十成十!
然而,令李缘意外的是,钱老道看着这片惨状,脸上竟无多少痛惜之色,只是砸吧砸吧嘴,嘟囔了一句:“唉,白忙活大半年。”
那语气,平淡得象是打碎了一个碗。
李缘瞬间秒懂。
这老狐狸!
刚才混战,他肯定没少下黑手!
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是储物袋里的狒根收获,远比自己那两截要多得多!
这老头子,平日里装穷叫苦,关键时刻手黑着呢!
真是深藏不露。
钱老道察觉到李缘探究的目光,转过头,对着李缘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狡黠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李小子。”
钱老道拍拍身上的尘土,语气轻松,“老头子的田都毁完喽,这下真得去你家蹭吃蹭喝了。肚子里的馋虫可被你养刁了,几天不吃你做的饭就浑身不得劲!”
李缘看着这老顽童般的钱老道,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笑着应道:“来呗,管够!不会缺你钱老道那口吃的。”
两人沿着田埂,踏着被踩得泥泞不堪的小路,往李缘的小木楼方向走去。
夕阳的馀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泥土和草木混合的复杂气味。
刚走出不远,旁边几块灵田交界处的田埂上,几个正在清理自家田地的灵农压低嗓音的议论,清淅地飘进了李缘和钱老道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刚才宁道友那边出事了!”
一人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宁道友?哪个宁道友?”
另一人追问。
“就是住在丙字区边上,那个长得挺标致的女修!炼气五层的那个宁道友!”
先前那人解释道,语气带着惋惜,“刚才狒狒群冲过来的时候太乱,她好象被几只畜生偷袭,落单了!硬生生被拖进了旁边林子里……”
“啊?!那……那后来呢?救出来没有?”
旁边有人急切地问。
“救是救出来了,巡卫来之前,有胆子大的追过去找的……”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隐秘的兴奋和惊悚,“啧啧,发现的时候,人倒是没死,就是……唉。就是被发现时神志都不清了,满身都是血痕。衣服不见…………最惨的是,那几只发情的公狒狒,还……给她……”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听说被抬出来的时候,双足之间……还有不少痕迹呢……唉,造孽啊!好好一个女修,才三十出头,炼气五层,听说还没找道侣呢……”
另一个声音接话,语气充满了猥琐的惋惜。
李缘和钱老道的脚步同时顿住,虽然背对着那群议论的人,但那些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字字清淅的话语,钻进耳中。
宁道友……那个住在丙字区边上,偶尔在坊市或田垄间见过几面,容貌清秀、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女修。
炼气五层……在底层散修中,也算是不错的修为了。
竟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