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
风在青圆坊市外围乙字三十三号灵田局域的上空呼啸盘旋,卷过那些低矮连绵的灵田,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座孤零零的小木楼在风中,单薄的木板被吹的吱呀作响。
木楼内,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
灯芯噼啪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昏黄的光线随之摇曳,将木床上那个盘膝端坐的身影映在木墙上。
李缘,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躯壳灵魂的李缘,缓缓睁开了眼。
身体里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空虚和酸痛感,像被掏空又强行塞满。
他花了整整一天,才勉强将脑海里那团混乱的、记忆碎片理顺、消化。
原身三十岁,炼气三层。
青圆坊市最底层的灵农。
靠着租贷坊市这五亩灵田,种些低阶的灵稻,换取微薄的灵石收入,艰难维系着修行。
原主勤勤恳恳,在这片田地里耗去了整整几年光阴,除了被风霜刻得更深的脸庞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几乎一无所获。
修仙?
长生?
移山填海、逍遥九天?
原主记忆里那些宏大辉煌的片段,此刻在李缘心中激起的,只有一片苦涩的死寂。
前世猝然终结的生命,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木然地转动着眼珠,借着昏黄的油灯光,打量这间堪称“家徒四壁”的木屋。
墙壁是粗糙的原木,缝隙里糊着黄泥,早已干裂剥落。
除了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一张破桌子,便再无长物。
穿越?
前世那一眼望得到头的牛马生涯,和眼前这同样被死死困在五亩灵田里、看不到半分希望的未来,究竟哪个更绝望?
是死在求长生的路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还是苟且偷生?
三天前!
原主耗尽心神试图冲击炼气四层未果,突破失败反噬而亡。
而自己,则在这具身体里浑浑噩噩地枯坐了一昼夜,接收记忆,适应这陌生的一切。
那五亩维系着他在这个残酷修仙界、立足的灵田,已经三天无人打理!
坊市的规矩,便是灵田产出不达标,交不起租金?
后果便是被剥夺灵农身份,驱逐出坊市庇护范围。
一个炼气三层的底层修士,失去了坊市的保护,在这危机四伏的蛮荒山脉,下场会是什么?
李缘不敢深想。
一股强烈危机感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茫。
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动作太大,牵扯得浑身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不上身体的酸痛,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木屋。
天光微亮,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当李缘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属于他的那五亩灵田边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三天,仅仅三天无人照料!
那些杂草,在充沛天地灵气的滋养下,展现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生命力。
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妖魔,疯狂地拔高、蔓延。
一丛丛、一簇簇,叶片肥厚深绿,根茎虬结,肆无忌惮地从灵稻稀疏的间隙里钻出来,张牙舞爪地霸占着每一寸空间。
不少杂草的个头甚至已经赶上了灵稻,嚣张地挺立着,足有一尺多高!
原本就长势不算旺盛的灵稻,在这些强横杂草的挤压下,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本该翠绿的叶片边缘,已经染上了一层淡黄,病恹恹地耷拉着。
李缘的脑海里清淅地浮现出原主记忆里的常识——这些杂草就是贪婪的吸血鬼,它们疯狂地争夺着土壤里本就不多的灵气和养分。
放任下去,他这季的收成别说达标,恐怕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现在必须赶紧除草!
但李缘前世别说种田,连阳台种盆葱都能养死。
现在情况紧急只能咬紧牙关,压榨着脑海里属于原主的那部分经验和肌肉记忆。
弯下腰,双手探入那被杂草根系盘踞得坚硬板结的泥土里。
入手的第一感觉是粗糙和坚硬。
杂草的根系远比想象的更深、更韧,死死地抓牢着大地。
用力一拔,手臂肌肉贲起,脚下泥土簌簌松动,将一株杂草连根带出,根须上裹满了泥块,沉甸甸的。
这具身体虽然也常年劳作,但此刻前身突破失败,身体遭到反噬,现在劳作动作间充满了酸涩和迟滞。
太阳一点点爬上高空,渐渐变的刺眼金黄。
光线毒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田地中的身影。
汗水顺着李缘的眉毛流下,滑进眼里,带来一阵酸涩感。
只能抬起沾满泥污的袖子胡乱擦拭,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滑稽又狼狈的泥痕。
至于说为什么不用法术除草,现在这具身体刚遭反噬,再就是炼气三层那点法力,使用法术除草根本不划算。
日上中天,巨大的火球悬在地平在线方,将整片灵田局域染成一片金黄。
当李缘终于拔掉最后一片田垄上的杂草,将它狠狠摔在地上时,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泥泞的田埂上。
喉咙里干得冒烟,火烧火燎。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在抗议。
然而,疲惫的浪潮尚未退去,更大的压力便再度袭来——施雨!
灵田已经三天时间没有降下灵雨了!
那些叶片边缘枯黄的灵稻,在金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它们现在急需一场饱含灵气的甘霖来救命!
否则,今天这累死累活的一天,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李缘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
走到田边相对平整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灵雨术!
这是灵植师五大基础法术之一,是维系灵植生机的重要一环!
原主在这上面耗费了几年心血,却始终只能在“入门”的境界上打转,不得寸进。
李缘此刻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掉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惊慌,将意识沉入丹田。
那里,一小团微弱的法力气旋缓缓旋转着,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温热感,这便是炼气三层修士的法力。
小心地牵引着那缕细若游丝的法力,按照记忆中那套复杂而精妙的路线,艰难运转起来。
同时,双手抬起,十指不太熟练地交叠、勾连、掐动,试图掐出记忆中、的法诀。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颤鸣在他体内响起。
随着这最后一道法诀艰难完成,李缘感到一股微弱清淅的吸力从指尖传出。
丹田内那本就稀薄的法力瞬间被抽走小半!
强忍着法力被抽离带来的巨大不适,猛地睁双眼,盯向灵田上空。
只见灵田上方丈许高的地方,原本平静的空气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扰动。
丝丝缕缕稀薄的白色水汽,如同受到无形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极其缓慢地汇聚过来,在灵田上方极其有限的空间里,翻滚、聚集。
这个过程慢得令人心焦。
那些水汽仿佛极不情愿,聚拢的速度慢如蜗牛。
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那些微薄的水汽才终于勉强凝结成一片稀薄的雨云、云气笼罩了大约半亩灵田的范围。
紧接着,淅淅沥沥……
极其稀疏、微弱的雨丝,如同春日里最细的牛毛,带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凉意,从那片薄云中飘落下来。
雨点很细,落在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只留下一点点深色的湿痕。
这就是入门境界的灵雨术?
李缘看着那稀稀拉拉的雨丝、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
就凭这个,怎么可能养活这五亩灵稻?
怎么可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仙界活下去?
就在李缘心神剧烈震荡时。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