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生死自有其道
路明非静静佇立在桂奥尔龙墓的中央处,回望那片被猩红腐败浸染的诅咒地。巨大的白龙遗骸宛如一座灰白的山峦,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结束了。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菜月昂那傢伙,早就急吼吼地先一步离开了。这傢伙在这次狩猎里蹭到了不少卢恩,那张瞪著死鱼眼的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想必是急著回去进行大採购,或者找个僻静地方,把这些金色的力量碎片转化为自己实实在在的提升。
路明非轻轻抚过托雷特的鬃毛,然后翻身跃上马背。
“走吧,老托,先回赐福,然后去龙饗教堂。”
托雷特嘶鸣一声,一人一马瞬间化作灰色的虚影,在红色的大地上狂奔。
直到来到这片充满猩红腐败的大地之后,他才真切地明白了菜月昂口中的“你知道盖利德有多大吗”的意义。
盖利德,真的很大,很荒凉。
这里满目疮,入眼可见的只有猩红色,空气里流淌的也是腐败的气息和那火墙的灼烧味。
终於,在那熟悉的、散发著温暖柔和金光的赐福点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路明非才理解了为什么昂每次开团都是最后一个来的。
太特么远了。
到达之后,路明非嫻熟地伸手,置於赐福的金色光芒中,心中默念“龙饗教堂”。
空间的转换只在瞬间。
下一秒,微凉的海风裹挟著不息的海浪声,瞬间取代了盖利德的死寂,充满了他的耳畔。
路明非睁开双眼。
破败的教堂依旧沉默的佇立在海岛中央,如同饱经风霜的守望者,看守著这片被人们遗忘的角落。
他径直走向那古老的教堂门口,金属的甲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咔,咔。
“老头?”
路明非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响起。
倾倒的石墙,无首的龙雕像,断垣残壁,一如既往。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在那匯聚著龙饗之力的祭坛附近搜寻那如磐石般沉默的身影。
然而,这一次,老人並不在这里。
他迅速扫过教堂內部每一个熟悉的角落:巨大的、倾倒的石柱背后是否藏著打盹的身影?龙雕像残破的基座旁是否有倚靠的痕跡?
—没有。都没有。
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路明非有些急了。
老人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龙饗教堂了,按他自己的意思来说,他已经解甲归田了,这座孤悬海外的小岛將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宿,他会在这里安然地等候死亡降临,直至化为尘土。
他会去哪儿呢?
路明非开始寻找他的身影。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焦灼感越来越重路明非在废墟里上蹄下跳,却一无所获。
最终,他决定去上边碰碰运气一一那是整座废墟的最高处,曾经或许是钟楼或者瞭望塔的基座,如今只剩下断裂的墙垣环绕,直面著大海。
他手脚並用,攀上倾斜的、布满苔蘚的石头。
当他终於踏上那片仅存的、俯瞰著汹涌波涛的顶点平台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那里。
就在平台的中央,背对著他,面朝著无尽苍茫的大海,一个身影静静地盘膝而坐。
是他。
路明非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背影。
这位风暴王意志最后的守望者,他严厉又固执的师傅,正一动不动盘坐在那里。
他穿著那身粗麻布袍子,总是笔挺的腰背,此刻却佝僂著,海风吹拂著他灰白凌乱的髮丝和鬍鬚。
他闭著眼睛,头颅微微低垂,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喂,老头子!”
静默。
路明非心里猛地一沉,那股从走进教堂就隱约存在的不安此刻攀升到了顶峰。
“师傅!”
他声音拔高了几分。
老人依旧没有回应。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住了路明非的心臟,这感觉很糟糕,甚至超越了他过往面对任何强敌时的害怕。
“別嚇我”
路明非无意识地喃喃著,身上最后一点从容也荡然无存,他是手足无措地冲了过去,几步就奔到了老骑士跟前。
他猛地跪倒在地,一双龙瞳瞬间被泪水模糊,路明非慌乱地摘下手甲,用力地伸向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颊下方,去探他的鼻息。
微乎其微,几乎感觉不到。
没有呼吸的起伏。
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逸散路明非的眼泪的流了出来,从他布满灰尘的脸颊上汹涌地滚落,一滴一滴,打湿了地面。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悲伤的气氛达到顶峰,路明非感觉自己的心都彻底碎掉的时候。
一只枯瘦有力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狠狠拍在了路明非的后脑勺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在这寂静的海崖上显得格外明显。
“嗷—”
路明非猝不及防,痛的惨豪一声,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巨大的悲伤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惊嚇打的粉碎,连眼泪都卡在半截当空。
紧接著,一个中气十足、充满暴躁和嫌弃的沙哑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豪什么豪!老子还没死呢!你这混小子,哭丧哭的这么难听,是想提前把老子送走吗?”
路明非捂著后脑勺,抬起头,涕泗横流的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只见刚才还“毫无生气”的老骑士,此刻正圆睁著那双如风暴鹰般锐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他,鬍子气的一翘一翘的。
“死,死你个头!”
老人没好气地又扬起了手,作势欲打,嚇得路明非缩起了脖子。
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收回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揉了揉自己的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妈的,老子不过是在这吹吹海风,打个盹,顺便冥想一下!刚找到点天人合一的感觉,就被你这兔崽子的鬼哭狼豪给吵醒了,晦气,真他娘晦气!”
他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著,一边试图挺直那因为久坐而有些佝僂的腰杆,结果动作大了点,脸上忽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肌肉牵扯到了某个不该动的地方,表情更加不爽了,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看看!看看!都是你这混小子一惊一乍的,害的老子腰都闪了!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似的,成何体统!
风暴骑士的脸都让你丟尽了!”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那个声音洪亮、活蹦乱跳的老头,又看了看地上自己刚刚滴落的、还热乎的眼泪
荒谬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冲淡了悲伤,令路明非一时间哭笑不得。
“我还以为
7
“以为什么?以为老子死了?
他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一边儿去!別挡著老子看海!冥想的好心情全让你搅和了!”
路明非半跪在原地,看著眼前“死而復生”、骂骂咧咧的老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绝伦。
他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擦了擦眼泪。
老人闭上眼睛,似乎想重新找回刚才的状態,但那紧皱的眉头和微微跳动的皱纹,暴露了他此刻內心极度的不爽。
许久之后,他终於缓缓睁开了眼睛,没好气地和路明非说道:
“说吧,臭小子,这回又是什么破事儿?”
路明非尷尬地挠了挠头,隨手划开自己的隨身空间,从中掏出狩猎“桂奥尔”所得的战利品。
五颗鲜红的、混杂著岩石的鲜活龙心臟被他放在布包中展开,一一显露在老骑士的面前。
老人看了看地上一字排开的龙心臟,又抬头看了看路明非,然后又看了看龙心臟。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只有海风在两人之间呼啸。
老人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根乾瘦的手指指了指地面,迟疑的问道:
“龙心?”
路明非点了点头:
“龙心。”
老人继续问道:
“真货?”
“啊?”
路明非被老人这突然其来的反问搞蒙了,他疑惑地看著老骑士,又低头確认了一下自己小心翼翼包好的那来五颗来自白龙桂奥尔的、依然散发著浓郁龙威的心臟。
“真的啊,”他有些志芯地回答,“盖利德龙墓里,那条最大的白龙『桂奥尔”的
“桂奥尔?”
老头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传说之的龙之祖母,如山的存在,古老龙『桂奥尔?!!』
“呢——是,就是它。”
路明非挠了挠头,看著老骑士震惊的样子,心里的尷尬稍微退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小得意,虽然这得意很快又被师傅那要吃人的眼神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弄到的?!”
老骑士猛地转过头。
路明非开始缓缓讲述他狩猎桂奥尔的过程,从进入盖利德,见到桂奥尔,狩猎小龙,以及最后的结局。
路明非说完,有些志志地看著老骑士,但老骑士却再次陷入了沉默老人的目光在那五颗龙心上反覆徘徊,混杂著恍然、惊异,和一丝深沉的悲悯。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嘆息,如同从远古吹来的风,吹散了歷史的尘埃。
“自从第二次破碎战爭,『米凯拉的锋刃”玛莲妮亚在盖利德释放猩红腐败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里
他缓缓的说道:
“毕竟老子不像你一样,死了还能復活,腐败病一旦沾染便是无药可医。
没想到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龙之祖母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么:
“小子——”
老骑士的嘴角轻微地扯了一下,语气中满是感慨:
“你他娘的还真是找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屠龙之路啊。这样的狗屎运,老子怎么就八辈子也碰不著呢““
路明非听著师傅那半是惊嘆半是调侃的评价,一时间情绪复杂。
他看著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著对桂奥尔命运的悲悯。
这份悲悯,与他斩杀桂奥尔前那短暂的犹豫和於心不忍,悄然重合在了一起。
犹豫再三,路明非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將自己在斩杀桂奥尔前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眼前这位严厉却又洞悉一切的师傅。
老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海风吹拂著他的白髮,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听著。
路明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话语在舌尖打了好几转,终於磕磕碰碰地吐露完他那些关於不忍与犹豫的念头。
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警见老人那只宽厚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
完了!
路明非心想,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还要迅速,肩头一耸,脖子下意识地缩了起来,整个人身体紧绷,做好迎接那一记火辣辣的“爱的教育”。
却不曾想,这一次,那只带著老茧、粗糙宽大的、曾无数次给予他“深刻教育”的手掌,此刻却只是带著温热的触感,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
路明非僵住了,缩起的脖子忘了甚至,绷紧的身子忘了放鬆,只有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
老人轻抚路明非的头,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师徒关係。
他的声音平淡,似乎不包含什么情绪,又似乎在传达什么:
“你长大了。”
“你的想法没有错。骑士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心怀慈悲之意而挥剑,又有何不可呢?”
“我从未要求你必须成为什么模样,取得何等成就。我只愿你—成为你自己。”
“明非,”老人的目光似乎更加深邃,“即便是英雄,也要做你自己的英雄。”
“你开始思考『为何挥剑”、『是否该挥剑”,这———很好。”
“当你某一天,心中燃起强烈的、属於自己的渴望时——-那,便是你踏上成王之路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