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的婚事象一场盛大的烟火,绚烂过后,夜空恢复了沉寂,甚至比之前更显幽深。胡步云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分毫,反而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扰。
这烦扰首先来自裘雨。
自从自己上任省委副书记以来,裘雨联系他的频率明显高了。不再是过去那种公事公办、或者一年半载才问候一次的疏离,而是隔三差五就会发来微信。
有时是几张裘球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个头蹿得飞快,几乎要突破手机屏幕,眉宇间那股倔强和隐隐的锐气,越来越象年轻时的胡步云。
胡步云看着,心里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豪。
更多时候是文本。
“球球这次月考数学没考好,老师说他不专心,就知道打球。”
“孩子饭量吓人,一顿能吃三大碗,是不是运动量太大了?”
“京都青年篮球队的教练来看过了,说是个好苗子,想让他去试训。我没敢马上答应,你说去不去?那边训练强度大,会不会影响文化课?”
字里行间,是一个母亲锁碎的担忧和骄傲,也把胡步云拉入了一个他缺席已久却血脉相连的世界。
起初,胡步云是欣喜的。他仔细地回复,给出建议,甚至主动打电话过去,想多听听儿子的声音。裘球基本不愿意接胡步云的电话,往往嗯嗯啊啊几句就算客气了,更多的时候胡步云还在说话,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了。
但很快,胡步云心里那根警剔的弦被拨动了。
这不正常。
裘雨和他,彼此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距离。她独立、倔强,几乎从不主动向他求助,更不会象现在这样,事无巨细地分享孩子的生活。
她想干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象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是孔雀集团需要来北川开疆拓土?还是裘球的前途需要他动用一些他不愿意动用的关系?又或者,是觉得他胡步云如今位高权重,想来修补关系,为裘家铺路?
他试探过两次,委婉地问裘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裘雨总是轻描淡写地挡回来:“没有,就是觉得你毕竟是孩子爸爸,该让你多知道些。”或者说:“球球大了,有些事,我觉得你也该参与意见。”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更让胡步云心里没底。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洞察先机,裘雨这突如其来的、温吞水般的“接纳”,反而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隐隐不安。
另一件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发生在家里。
有几次他晚上回家比平时稍早,竟发现章静宜窝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和程璐视频。两人对着屏幕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连他进门都没立刻发现。
一次是在讨论什么护肤品,章静宜笑着说:“程璐推荐那个精华液还真不错,我感觉眼角细纹都淡了。”
另一次,隐约听到程璐在吐槽程文硕:“我哥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天天在家练书法,说要修身养性,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胡步云那货影响得魔怔了……”
胡步云当时就觉得稀奇。章静宜和程璐,现在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章静宜:“最近和程璐联系挺多?”
章静宜眼皮都没抬,手指划着平板计算机看新闻:“恩,璐姐挺好的,见识也广,聊聊天挺解闷的。”
“都聊些什么?”
“女人家的话题呗,衣服、化妆品、囡囡,还能聊什么?怎么,胡大书记连这个也要管?”章静宜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胡步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走开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女人了。官场上的纵横捭合,他游刃有馀,可这些女人的心思,却云山雾罩,看不透。
总之,在胡步云看来,一个个都挺反常。
相比之下,上官芸的眼神倒是始终如一。每次汇报工作,或是在会议上短暂交汇,她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份压抑着的、星光般的倾慕与失落,几乎从未改变。但胡步云守得住。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他不再给她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控制在礼貌而疏离的范围内。
上官芸心里的波澜,他看得懂,也只能让她自己消化。
就在这种微妙的家庭氛围和裘雨时不时的“骚扰”中,胡步云接到了林知媛的电话。
看到那个显示的京都号码,胡步云愣了一下,随即示意正在汇报工作的龚澈先出去。
“步云书记,日理万机,没打扰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调侃,清脆利落。
胡步云脸上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容:“林主任,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
林知媛,现任京都纪委某重要监察室主任。
她和胡步云是当年在京都党校中青班的同学,那段一起学习、讨论、甚至偶尔偷偷溜出去喝酒吃烧烤的日子,结下了不俗的交情。
陈岩离开京都纪委后,林知媛接替了他的位置,势头正劲。
只是两人都深谙官场规则,一个在地方,一个在京都内核部门,平时联系极其谨慎,这份关系也少为外人知晓。
“少来这套。我下周要去北川隔壁省开个片区会议,顺路,想绕道浩南,看看老同学,欢不欢迎?”林知媛开门见山。
胡步云心念电转。林知媛绝不会是“顺路”那么简单。他立刻笑道:“求之不得。给我个具体时间,我来安排。”
“不用兴师动众,就私人身份,吃个便饭,聊聊天。”林知媛强调。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