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忽现!
深邃的、缀满璀璨星辰的星空,毫无保留地展现,像被火光擦亮的砂石!
一种久违的清澈,瞬间席卷山涧。
清冷的月华洒落溪谷,远处山峦轮廓清晰,近处草木挂着反射星光的露珠。
风里,有焦木与湿土被烘干后的味道,粗砺而干净。
一切迷雾荡然无存,视野前所未有的清晰、开阔!
死寂般的安静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白……
白兑怔怔地望着星空,眼底的光被星辉与火色交叠;
艮尘的喉结动了动,像要开口,又像只是换了一口能把人撑住的气,重新审视宙周遭处境;
玄谏深邃的眼中也难掩那瞬间的震撼与茫然……
下一刻。
“扑通——”
玄谏一直紧绷的精气神彻底松懈,先前挺直的背倏地一松,双膝一软,扑通跪下。
他用尽最后力气,哑着嗓子道:“…不…不愧离宫首尊。”
话落,他再无力支撑,仰面躺倒在地。
玄谏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穿过若火与火墙,安安静静地搁在那片被洗净的星空上,眉眼疲惫,却有一种终于交托出去的欣慰。
火圈仍在燃烧,光在三人的脸上来回掠过,像潮水,覆又退。
山涧此刻清得近乎残酷。
万物皆见,万息皆闻。
若火立在圈心,掌心那朵火,在风里安稳灼跃。
他像从一口深井里把光亲手拎了出来,又把它安在众人的呼吸上。
星空之下,余烬微红。
夜很长,但黑不再厚。
仿佛这无边的暗夜,也被那决绝的烈焰,烫出了一个永不愈合的、光明的洞。
“咔嚓——!”
山谷深处,一声木骨断裂,清脆而刺耳,如骤掠的一刀!
紧接着!
——“咔嚓——咔嚓——!”
断折声此起彼伏,在风与雷之间绷出了一条看不见的弦。
整个山谷仿佛正被无形的巨手蹂躏,推入了一场失控的呼吸里。
风在嘶吼,时而如怒潮前涌,时而似鬼魅左右撕扯。
树木彼此摩擦,发出呜咽的低鸣,枝叶卷起,漫天乱飞,化作混沌的旋涡。
乌云从天际压下,层层叠叠,雷光在其中翻涌,却迟迟不肯坠落,只留下天地间一片压抑的轰鸣。
远处断层瀑布被狂风撕成白沫,水珠如急箭四射,散成无数光点,与漫天尘沙混作一片湿冷的雾霭。
溪涧断层处的浪花逆卷而上,又被吹散成白练。
风无讳在风中眯紧了眼,喉咙发紧:“不…不对吧?”
迟慕声的寸头上已挂满碎叶,侧耳喊道:“我真听着了!好几棵大树,咔咔咔的,跟掰筷子似的!”
绳直青袍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眉宇紧锁:“……暂且先停下。”
风无讳苦笑一声,声音几乎被风扯碎:“我、我要是能停下,我早停了啊!”
“啥!?”
绳直与迟慕声同时转脸看他!
那一瞬,风势又猛灌!
不再多言,绳直指诀疾变,清喝出声:“风地观!”
霎时间,四周狂乱的气流如受敕令!
落叶断枝骤然回旋,顺着无形的轨迹汇成一道冲天而起的旋柱,直贯阴沉的云层!
——那是风的脊梁,正被他生生扭起!
绳直竟是要将这满谷混乱,一气抛向九霄!
风无讳看得眼眸发亮,几乎忘了处境:“我靠!风地观!!”
他盯着那道愈旋愈疾的龙卷,蔓延兴奋:“我学了好久都没成……不愧是绳直师尊!”
正凝神施为的绳直闻言,蹙眉,抽空问道:“风地观比风天小畜更易上手,你怎会无法聚合?”
“我不知道啊!就是聚不起来……小心!快!快!!”
风无讳突然急指前方。
绳直刚将旋风引向高空,四面八方的风却如溃堤洪流,以更凶猛的势头再度涌来!
他面色一凝:“……山谷腹地,何以能聚集如此沛然的巽炁?”
一道微弱却苍茫亘古的断裂声,自远山深处,闷然传来!
“咔——嚓——!!!”
三人同时抬头!
只见,对面山巅之上,一棵不知伫立了多少岁月的参天古木,庞大的树冠缓缓倾斜,随即,带着摧山坼地的巨响,轰然倒塌!
烟尘如垂死的叹息,自山巅缓缓弥漫……!
紧接着!
一棵、两棵、十几棵树木相继崩塌,更多巨木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从山脊至山谷,接连不断地拦腰折断!
仿佛有一张无形巨掌,正冷酷地抹平一切凸起!
尘埃如灰色的潮水,从山顶奔涌而下!!
天地间弥漫出一股焦灼的木香与湿土的腥味。
迟慕声看得目瞪口呆:“我…我靠……这、这咋办了?这不是我们干的吧!?直接干出自然灾害了??这像是天灾啊?!”
风无讳连连摆手,脸色发白:“不不不……不是我!真不是我!”
绳直足尖一点,清喝道:“巽为风!”
刹那,他身形骤起,衣袂如展翅,瞬息飞升半空!
绳直俯瞰片刻,面色霎时一变!
即刻,他落回地面,急道:“无讳,能否聚炁飞行?!”
风无讳急急应声:“一、一小段还行!”
“够了,带慕声上去!”
绳直说话间俯冲而下,一把抓住迟慕声的手臂,风无讳会意,立刻抓住另一侧。
三人同时蹬空!
升至半空,下方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风刃在地表游走,整个山谷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巨兽蹂躏过。
大大小小的龙卷风如同狂暴的游蛇,在倾倒的林木间肆意穿梭、碰撞,将残存的绿意连根拔起,碎枝全被卷上天,化作黑绿交杂的漩流,抛向混沌的天空。
断木残枝被风裹挟着,如同无数失控的利箭四处飞射!
迟慕声的寸头几乎要炸起,死死抓着绳直的袖子,满脸惊恐;
风无讳更是双目圆睁,嘴唇微张,眼里写满慌乱!
那慌乱之下更是带出了他刻骨铭心,最为恐惧的——
“聚炁飞行,带慕声去山顶你的树屋!快!”
绳直猛的一声咆哮,声音在风啸中依旧清晰,将风无讳震回现实!
风无讳猛一回神,咬牙,指诀疾引:“巽为风!”
他甩甩头,急声道:“对对,去树屋!那里是最高点,能看清全貌!”
两人一左一右,携着迟慕声逆风疾飞!
炁流卷起他们的衣摆,风成翅,几乎是被暴力托起。
三人飞掠而上,面色严峻,不敢有丝毫松懈。
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乱重现。
脚下的大地被风刮成流沙,山林如浪,尘与叶翻滚。
他们在狂风的咽喉里前行,周身气浪如刃划过,脸颊被割出浅痕!
终于抵达山顶。
然而,风无讳相处了近十年的山头,此刻却只剩一片狼藉。
曾经精巧的树屋早已解体,木材与个人物品散落一地,被厚厚的断枝与落叶掩埋。
唯有几片悬挂在残桩上的白色衣角,在狂风中剧烈抖动着,证明这里曾有人栖居。
三人踉跄落地。
风势虽略减,却依然猛烈,吹得人站立不稳。
迟慕声在落地的瞬间,就死死抱住了身旁一棵侥幸未倒的粗壮树桩,生怕自己被再次刮走。
风无讳望着眼前的废墟,目眦欲裂,声音嘶哑:“我……我的家啊啊啊——!”
风太大了。
迟慕声抱着歪树,嘴里乱喊:“不不不…不行,我要飞了,我要走了!”
“快——快去山洞!去我……不,去雷祖那个山洞——!!”
不再迟疑,三人片言未有,急急再次运炁,顶着狂风,朝记忆中的隐蔽山洞飞去!
而此刻山洞入口,几乎被倒塌的枝叶完全封死。
三人寻觅半天才能最终确认。
绳直抬手一挥,劲风如刃,将堵塞洞口的乱枝残叶尽数卷走,几乎是将两人“硬推”了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
洞内相对安宁,但洞外风声嘶鸣,像千万张撕裂的嘴在嚎叫。
散落的枝叶随着混乱的气流,时而涌入洞内,时而又被吸出洞外。
绳直微微喘息,再次掐诀,引动一棵倾倒的巨树横亘于洞口。
霎时间,那撕心裂肺、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风啸,被隔绝了大半。
洞内骤然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
乌云仍压着天,只有树干上方裂出的一条缝,漏下细弱的光。
风在那缝里“呜——呜——”地哀吟,挤进洞中,带来一点模糊的亮。
三人狼狈不堪。
绳直头戴的翠绿玉冠已然歪斜,流云鬓角的长发散乱不堪,夹杂着碎叶与细枝;
迟慕声脸上沾满泥污,三人的脸上、臂上、颈间,遍布着被风刃树叶划出的细密血痕。
他们靠着岩壁缓缓坐下,终于得以喘息…
几个呼吸后,迟慕声一屁股坐倒,躺在地上,喃喃道:“……这也太吓人了吧是不是出不去了,我靠。”
绳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石床与熟悉的岩壁上:“不会,我们正在你来时的洞穴,时间一到,结界应会开启,从后方即可退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不知是等到时辰便可,还是必须解决此地的异状,方能离开。”
风无讳也学着迟慕声躺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也…也就是说,咱只要在这儿苟着,外面再危险,时间一到就能溜了呗?”
迟慕声揉着眼睛,调整成一个舒服的侧卧姿势:“最好是这样……”
绳直沉吟片刻,颔首:“嗯折腾许久,应该快了。”
说罢,他轻轻挥手,洞内气流温顺如仆,将他袍袖上、发丝间沾染的碎草断枝一一拂去,归拢一旁。
这一幕,竟有几分滑稽的优雅。
抬眼儿瞅了眼绳直这娴熟的举动,迟慕声顿时乐了,半眯着眼笑道:“嘿,还挺爱干净,巽宫这技能还真实用。”
风无讳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躺在地上摆了摆手:“等着啊……等我睡醒……也弄干净……”
话音渐渐低微,他眼皮沉重地合上,竟真的沉沉睡去。
一旁的迟慕声,呼吸也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就连一直维持着警惕的绳直,也因巨大的炁力消耗,以手支额,在岩壁旁沉入了浅眠
洞外,毁灭性的风暴仍在徘徊呜咽。
但那横亘的树干如同最后的屏障,将混乱阻隔。
洞中三人,靠着石壁,像三枚在暴风眼中喘息的火星。
那一线混暗的光,沿着裂缝伸进来,像某种正在凝成形的梦。
挤入缝隙的风声,反倒化作了催人入眠的白噪音,抚慰着三人惊魂未定的疲惫…
一丝微弱的雷息,正于无声处悄然萌动,如同蛰伏的龙种,等待着惊蛰的号令…
火山口深处,熔岩炼狱仍在呼吸。
岩浆的脉络在地心奔流,却少了往日的暴戾,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静谧。
那滚烫的红,并不再嘶吼,不再喷薄四溅,而是低伏着、缓慢地翻腾。
如同一头疲倦的凶兽,终于在漫长守候后放下獠牙——
它不再怒吼,只是匍匐在地,安静地舔舐着伤口,舔舐那一场独自守卫四千年的荒凉。
热浪蜿蜒如梦。
少挚的身影自氤氲的热浪中缓缓显现,静立于陆沐炎身后。
岩浆的温顺,反衬出她周身愈发炽烈的能量场。
周身的离炁正狂躁奔涌,光与焰在她肌肤下流动,透出一种几乎不容直视的炽亮。
这已非寻常高温,而是足以让血肉之躯瞬间汽化的绝对领域。
常人若近身一步,骨血便会瞬息汽化。
她身下的岩石,竟被汗水浸出一小片湿痕,旋即又被烘烤得蒸腾起缕缕白汽,在她身周裹成一层淡淡的光雾,缭绕不散。
每一缕墨发,都在光中燃烧似的发亮,丝丝缕缕,仿佛夜空中延展的星河。
长发无风自动,末梢跃动着细碎璀璨的光点,一颗一颗,宛若将整条银河的星子都编织进了发间。
更为惊人的,是她皮肤散发出的光,白里透红,像被火映出的玉。
仿佛成了一轮人形的初生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