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兴奋的是——徜若这支先锋正是顾天白赖以成名的玄甲骑或白袍军,一旦复灭于城下,天下格局或将改写。而他种凉,也将借此一役,名震八荒!
正思忖间,一名副将忽然惊呼:“将军!不对劲,那些人……不象是顾天白的兵!”
“胡说八道!”种凉怒目圆睁,声如雷震。
帅旗高扬,主帅身影清淅可见,岂容质疑?若非战事紧急,此人早已人头落地。身为北地赫赫凶名的统帅,他向来以铁血立威,不容丝毫动摇。
可另一名将领仍颤声道:“您看清楚些……他们手中兵器杂乱,刀非制式,枪多木制。最关键的是——无人披甲!”
这句话如冰水浇头,种凉猛然一怔,目光疾扫而去。
果然,那群奔袭而来的骑兵,衣衫褴缕,有的穿粗布短褐,有的裹着破麻毯子。
手中武器五花八门,铁刀锈迹斑斑,长矛竟用树枝削成。
哪里象是精锐之师?分明是一群仓促集结的流民百姓
顾天白治下两辽两州,素以军备森严着称。
其麾下玄甲骑通体重铠,白袍军银鳞覆身,皆为百战精兵,装备齐整得令人咋舌。
传闻其背后藏有隐秘兵坊,打造出的器械远超当世,却始终无人能探其踪。
可眼前这些人,连最基础的皮甲都无,如何配称其部?
种凉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真正可怕的并非这支军队,而是那个敢于用这般“兵马”打头阵的人。
“这……这……”
哪怕是种凉,也愣在当场,目光死死盯着顾天白,脑中一片空白。
“将军,您看,不只是骑兵,后头还跟着步兵,粗略估算,人数恐怕已有三万以上。”
种凉微微颔首,心口象是压上了一块寒冰,某种不祥的预感正迅速蔓延。
“杀!”
“攻城!”
“扎都鲁!”
话音未落,敌军前锋已逼近城墙百米之内。
一声声怒吼自冲锋队伍中爆发而出,整齐划一,充满野性。
当那句“扎都鲁”响起时,种凉与身旁将领皆是身躯一震。
那是北莽语。
能喊出这词的,只能是北莽人。
那么这支军队——
“将军!他们……他们是北莽兵?这怎么可能!”
“从哪儿来的?国内从未有过数万大军叛逃的消息!”
几位副将双目圆睁,声音颤斗,满脸惊骇。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支来势汹汹的部队,竟是敌国之军。
可若真是叛军,怎会毫无风声?三四万人的调动,岂能悄无声息?
相较之下,种凉心头猛然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些人,并非叛逃者。
极有可能,是顾天白早年俘获的战俘。
这些年,顾天白屡次征伐北莽,战功赫赫。战场上斩杀无数,活捉者更是不在少数。高丽亦有大批降卒落入其手。
传闻两辽境内诸多道路、沟渠、城墙,皆由这些俘虏日夜修筑而成。
想通了缘由,种凉却感到一股刺骨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望向远处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双眼赤红,嘶声咆哮:
“顾天白,你竟如此狠绝!”
“杀!”
几乎在他吼出的同时,敌军先锋已冲入五十米内。
“放箭!快放箭!”
可城墙上守军尚在震惊之中,不少人望着那些用母语呼喊冲锋的士兵,竟忘了动作。
直到种凉的咆哮撕裂空气,箭雨才终于倾泻而下。
前排骑兵成片倒地,鲜血飞溅,马尸横陈。
但诡异的是,这并未阻止攻势,反倒激起了更狂野的凶性。
许多步卒扑向倒下的战马,抱着残骸继续向前猛冲。
趁着骑兵拼死牵制,大批衣衫褴缕的步兵如潮水般涌至城下。
他们挥舞着简陋兵器,踩着同伴尸体,疯狂攀爬云梯。
“杀!”
种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已带沙哑。
望着那不断翻上墙头的人影,他只觉背脊发麻,冷汗浸透重甲。
他是北莽军中顶尖人物之一。
虽入伍不算久,却以雷霆之势崛起,成为军中砥柱。
带兵也好,习武也罢,
在整个北莽境内,能让种凉真正心服的人寥寥无几。
在朝中行走,能令他躬身行礼的,掰着手指数也就三人。
一是北莽女帝,二是拓跋菩萨,三便是他亲兄长——北莽大将军种神通。
其馀之人,哪怕威名远播如南院大王董卓,他也从未正眼相待。
论武道修为,他是公认的魔道第二人。
就连拓跋菩萨都曾当面言道,此子天赋或许更胜于己。
虽为种家次子,但军功与实力早已凌驾于兄长之上。
这些年来,种凉纵横草原,所向披靡,世人皆惧其名。
至于谁能让种凉心生惧意?从来无人能担此二字。
可现在,他的脊背竟泛起一阵阵寒意。
不是因为顾天白。
顾天白至今未曾动过一步。
让他心头震颤的,是那些正在攻城的士兵。
他们的武器粗糙得近乎原始,连最简单的云梯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群衣衫褴缕之人,面对城墙上刀枪齐备、弓弩森然的守军,竟无一人退缩。
一个接一个,用人肩作阶,用脊背搭路,往高墙之上攀去。
在种凉一声令下,滚油倾泻而下,圆木砸落如雷,巨石翻滚似山崩。
南京城墙已被鲜血浸透,红得发暗。
尸首不断坠地,在城根堆栈成丘。
可那些人依旧沉默着往上冲。
没有哀嚎,没有哭喊,甚至连痛呼声都听不见。
只有那一双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只有那一声声嘶吼着冲上来的身影。
这不是人间的军队,更象是从冥府挣脱锁链的恶鬼。
这是种凉脑中唯一能浮现的画面。
他知道这些人是顾天白收编的俘虏,有北莽旧部,也有高丽残兵。
可在北莽,从未有过如此不怕死的战士;在高丽,也从不曾见这般决绝之师。
他曾见过北凉铁骑,那支以“死战”为信条的劲旅。
可相比眼前这群人,北凉军也不过是凡俗之躯。
就在片刻前,他亲眼看见一名士卒全身被热油泼中,皮肉焦烂,血水横流,却仍张着嘴嘶吼,双手死死抠进砖缝,继续向上爬行。
那一刻,种凉仿佛跌入极北冰原,寒气由脚底直冲头顶。
“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必败!”
他在心中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