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至。
仪驾摆开,乐声大起,金台宝座之上多了一位面色沉毅的中年人。
贾琼随伴而拜,待起身时,也是打量了隆正帝一眼。
正好,天子的目光也是看过来。
目光交错,隆正帝眼中满是欣赏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贾琼垂目,不与天子对视。
内心也是笃定起来。
看来,自己这一番折腾,隆正帝也是坚定了心思。
原本这样才对。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今日朝会,不议别的事,专议贾琼之事。
很快便是石磊出列,言及案情经过。
然后是萧远出列,当众弹劾贾琼纵兵殴击他营兵马,造成百多将士受伤之事。
萧远说的慷慨激昂,大殿中余音缭绕。
但众人看他的眼神,有如看一个小丑。
今日之事,身为节度使还看不明白?
贾琼若毫无动作,岂不就是被王家按在地上摩擦?
人在军营,任将士辱骂而毫无反应,这兵,不带也罢。
“石卿有何奏议?”
待萧远退下,隆正帝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厌恶,转过头看,看向石磊,眼神又变得柔和。
石磊却仿佛一块石头雕像,不论皇帝好恶如何,他只按自己本心行事。
“臣以为,贾琼杀奴是实,纵兵殴打他营将士也是事实,然,都事出有因。辱母者,杀之方合孝道,为将者,不可受小人之辱。若这二者,臣以为,杀奴之事,削西品职,降为五品即可。群殴之事,虽事出有因,但也有犯军规,所以臣以为应罚俸三月。惟,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荣国府王氏状告贾琼不敬嫡母,不尊长上之事,虽也是事出有因,乃嫡母不慈,庶子不敬,但事涉国朝以孝治天下之基石,如何处断,臣下不敢妄议。”
石磊说完,都察院的立场就明显了。
几件事,给贾琼削一阶官职,罚俸三个月就行了。
这个处置并无不妥,依律而断,符合石磊的一惯做法。
此事涉及贾,王等各家,也可能有人与石磊打过招呼,但这位铁面御史仍是秉公而断,并没有刻意减轻或加重。
至于嫡母和家族族长状告,这事就是可大可小。
按律,贾琼可斩。
最轻也该流放军前。
但一个新科武状元,又刚入先天,其祖又是国公。
议功,议贵,都可一议。
隆正帝心念一动,便是开口宣谕,决定对贾琼的处断。
赦免贾琼大罪,然此后需尊敬长上,再免除校尉之职,但念其年轻入先天,着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这样对律令和以孝治国的大政并无冲突,又保留了贾琼这个人才。
皆大欢喜。
当然,这样的皆大欢喜,内里蕴含的东西十分明显。
贾琼,简在帝心。
“朕意如何,诸卿可有话说?”
“臣有话说。”
隆正帝说完,原本最后一句只是顺势一问,不料,真的有人接话。
“嗯?”
隆正帝看向自己左手下方。
朝臣,武勋之前,除了护卫人员外,就是宗室。
出声说话的便是宗室。
年二十余,面白无须,潇洒俊秀的宁郡王李熙闪身出班,躬身道:“臣启奏陛下,昨日臣在太上皇处,太上皇言及贾琼之事,说虽事出有因,但事涉伦理纲常,此子不可轻纵了。太上皇也知道贾琼是难得人才,但越是人才,就越该捶打,否则他权越大,境界越高,对我大周的危害就越大。帽子再破,不能穿在脚上,靴子再新,不能戴到头上,太上皇是这样说的,请皇上明鉴。”
李熙转述太上皇的话时,隆正帝也是从金台上站了起来,垂首静听。
待李熙说完,隆正帝方坐了下去。
面无表情,外人看不出来隆正帝的想法。
但亲近皇帝的人明白,此时这位皇帝在强按怒火。
太上皇退而不休,军国大政还是把持在手。
特别是军权和人事权,一点不放。
去年,隆正帝大为不满,前往龙首宫表示愿意逊位,愿为一闲散郡王即可。
否则,身当大位,却任何事都无法当家作主,不如为一闲散郡王,还能舒服过完一生。
太上皇当然不会废帝换人。
不说骇人听闻,会引发大周内乱。
就算是隆正帝,太上皇其实是满意的。
性格坚毅,不惧劳苦,处理国政宵衣旰食,从不因疲劳荒疏政务。
当年诸子夺嫡,隆正帝为最后赢家,太上皇就是看中隆正帝这一点。
老义忠亲王坏事,从皇太子废为亲王,主要就是其学太上皇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太上皇己经过于宽仁,义忠亲王加倍。
若他继承皇位,则大周亡国有日。
当然,人无法自知。
太上皇的理由,应该与宗室诸王沟通过,然而隆正帝即位后,宗室中只有一位忠顺王站在皇帝一边,其余诸王,要么置身事外看热闹,要么就是夺嫡之心不死。
隆正帝也是千难万难。
从蛛丝马迹来看,隆正帝即位多年,一首图谋实权,到元春封妃,太上皇老夫妇欢喜之时,皇帝夺权还未成功。
此后数年,变故转折点是铁网山打围之事。
夺嫡势力惨败!
此后,元春死,王子腾死,贾家,薛家,王家,史家各家抄家。
这代表隆正帝最终获胜,完全掌握了朝堂。
但在此时,大权当然是在太上皇手中。
只是隆正帝入宫以退位相胁,最终获得了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免权。
以及地方庶政等事。
军国大政,也可以拿主意,只需太上皇准许即可。
今日之事,贾琼不过从西品,按此前协定,太上皇不当干涉才是。
只能说,这帮子要夺嫡的,做事相当不靠谱。
而且睚眦必报,毫无度量。
同党者,为非作歹他们也会庇护。
不是同党者,哪怕清正廉洁,这帮人也不会放过。
贾琼也正因此拒绝了卫若兰,冯紫英的拉拢。
一来,不合脾胃,不对胃口,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来,明知船要沉,自己为何要上船。
此时宁郡王出来,复述太上皇的话,却是显然是因为贾琼拒绝拉拢在前,而王家,贾家又向来是支持夺嫡一脉的诸王,由此,这便是一举两得之举。
一者,报复贾琼不归顺之仇。
二来,则是安王家,贾家之心。
隆正帝强按内心怒火,语气铿锵的道:“太上皇之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