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站在原地未动，剑尖低垂，青衫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可左耳那颗朱砂痣，仍一阵阵地疼。
他双眼死死盯着魔宗大军撤离的方向，那边烟尘尚未消散，看上去却有些异样，透着一股规整的气息。
灵悦站在他右后方，手指轻轻摩挲着剑穗，青玉铃铛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默不作声，目光扫到战场边缘时，稍稍停顿了一下。
几块被踩碎的石板旁，有几根烧焦的木枝，像是有人刻意堆放于此。
墨玄蹲在玄鳞护法尸体不远处，用匕首挑开那人的衣襟，冷笑一声道：“嘿，连护心镜都换了新样式，看来魔宗最近给的钱不少啊。”
话还没说完，远处魔宗临时营地的狼烟颜色变了。
原本灰黑的烟柱瞬间变成暗红，三道烟接连升上天空，在空中炸开，化作扭曲的符文形状。
紧接着，号角声响起，声音低沉得如同野兽咆哮，一声接着一声，节奏怪异却十分整齐。
“他们在传令。”
云逸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沙哑，但十分肯定，“不是败退……是在重新组织。”
墨玄收起匕首，呸了一口道：“刚才还被打得屁滚尿流，这就开始总结经验了？”
“不是乱跑。”
云逸眯着眼望向敌营，“撤得很有章法。
三大护法死了两个，一个重伤被抬走，可他们的阵型并未混乱，撤退时就像换班站岗一样。”
灵悦缓缓抬手，指向敌营边缘道：“看，几百个魔修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不像之前那样，披甲拿武器乱冲，现在是一小队一小队排好，每十个人一组，拿着不同颜色的令旗。
有人搬石块，有人用黑布包长棍，还有几队人在挖坑，动作娴熟得仿佛练了很多遍。”
“他们在摆阵。”
灵悦声音冰冷，“不是冲锋阵，也不是围杀阵……倒像是……人海推进的阵？”
“人海？”
墨玄冷笑一声，“一群小喽啰堆上来，还能比三大护法难对付？”
“难对付的不是人。”
云逸盯着那些搬石料的魔修，“是节奏。
刚才三大护法靠符文石协同行动，现在他们用号角和令旗，将整个大军当作一把剑来操练。
你看那边——”他指着一队正在练习前进的魔修，“他们每往前走三步，就一同停一下，好像在等待什么信号。”
墨玄眯起眼睛：“等等……他们脚下的影子，动得不太正常。”
果真如此，阳光斜照下来，那队魔修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可每次他们停下，影子就会多出一道淡淡的重影，就像有另一个他们，慢半拍在移动。
“幻阵前置了。”
云逸小声说，“他们用影子练习合击的步伐，等战斗打响，真身还未行动，影子先晃你眼睛。”
墨玄脸色一沉：“这招够阴的……相当于一千个人同时施展‘分身术’，光是分辨哪个是真的，就得耗费大半灵力。”
灵悦眉头微微皱起：“而且他们人太多，哪怕每个人只出一成力，加起来也是很强的压制。”
三个人都沉默了。
风突然停了，连焦土上的灰尘都静止不动，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敌营里，有个临时搭建的黑帐篷，里面火光闪烁。
夜无殇坐在主位上，鎏金眼罩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六条带有魔纹的手臂垂在两侧，只有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刚才的号角声一模一样。
他面前跪着几个血卫统领，最前面的就是血屠，右眼的血色晶石有些发烫。
“三大护法输了。”
夜无殇声音轻柔，宛如在吟诗，“输给了一个灵根不全的庶子。”
帐篷里无人搭话。
“你们说，接下来怎么打？”
他笑着问道，手指突然一收，扶手瞬间化为粉末。
一个统领硬着头皮说：“少主，他们厉害之处在于配合，特别是那个云逸，能破掉节奏……要不咱们改用人数压制他们，一百个人打一个，一千个人破他们的阵，让他们根本没机会‘破’。”
“笨。”
夜无殇轻轻一笑，“一百个打一个？
一千个破阵？
你们当他们是软柿子吗？
刚才那一战，他们连雷符都舍不得用，明显藏着实力呢。”
另一个人赶忙接上话：“属下建议，利用山势设埋伏，从侧面挖地道偷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夜无殇摇摇头：“地形不合适，土太软，挖地道就是自寻死路。”
他缓缓站起身，六条手臂伸展，黑发里的血色挑染在火光下宛如流动的血河：“咱们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就用最笨的——人海战术。”
大家都愣了一下。
“把所有魔修编成三百个小队，每队三十个人，拿着不同属性的法器。
进攻时，第一波扔石头，第二波射箭，第三波放火，第四波冲上去……一波接一波，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他嘴角上扬，“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破节’。
等他们灵力耗尽，就是他们跪地求饶的时候。”
“可……要是他们反击呢？”
有人问道。
夜无殇轻轻抚摸着腰间绣着云逸名字的香囊，小声笑道：“那就让他们打。
打到手发软，打到剑折断，打到站都站不稳——我倒要看看，那个总在藏书阁比划剑招的可怜虫，还能撑多久。”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了。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魔宗大军就重新组织完毕。
三千个魔修排成十道波浪般的队伍，拿着石块、火油、毒钉、符箭，等待着命令。
还有几十个人开始搬运大型投石架，显然是想用器械制造混乱。
云逸远远望着，手指缓缓握紧。
剑柄上残留的血迹让他手心滑腻腻的，可他并未擦拭。
他明白，接下来的战斗，不会再有像“破节”那样漂亮的一剑，也不会有墨玄的蚀骨青瘴扭转战局——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消耗，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直到有人率先倒下。
“他们换战术了。”
墨玄走到他身边，红衣在风中呼呼作响，“不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了，是车轮战，是拼人命的战斗。”
“那就拼。”
灵悦将剑横在身前，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敌营的火光，“他们有多少人，我们就杀多少人。”
云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手指在剑脊上轻轻弹了一下。
嗡——剑身轻轻颤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想法。
他知道，这一战，不会再有奇迹发生。
不会有雷符爆炸，不会有天外飞来的亮光。
有的，只是他、她、他三个人，站在山门前，用血肉和意志，挡住那一波又一波的黑潮。
“准备战斗。”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进了另外两人的耳朵。
墨玄咧嘴一笑，从酒葫芦里倒出一滴灵液，抹在嘴边说：“老子的毒，还没喂够呢。”
灵悦轻轻点头，剑尖微微抬起，青玉铃铛依旧没有声响。
远处，号角声再次响起。
第一波魔修向前迈进，脚步整齐划一，手中的石块高高举起。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那些影子，竟然比人快了半步，先扑了过来。
云逸紧紧握住剑柄，手心的血迹让剑柄更加滑腻。
他没有后退。
第一块石头飞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剑光亮起，如同一道撕开天空的银线。
石头破碎，石屑四处飞溅。
可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十块……上百块石头一起飞起，如暴雨一般。
墨玄甩出毒雾，灵悦用剑气横扫，云逸连续砍了七剑，剑刃上都出现了小缺口。
敌阵中，一面黑色令旗猛地一挥。
第二波攻击开始了。
装火油的罐子飞出，在空中炸开，火焰如网般朝三人头顶罩来。
云逸纵身跳起，剑光砍碎了三个罐子，热浪将他的手臂烤得生疼。
灵悦剑出如闪电，冰气结成一道屏障，挡住了侧面的火焰。
墨玄翻滚着躲开，衣角被点燃，他顺手扯下，扔向敌阵。
可就在这时，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
毒钉如蝗虫般从两边飞来，钉进地里，立刻冒出绿色的毒烟。
云逸屏住呼吸往后跳，脚跟差点被一枚毒钉扎到。
灵悦剑尖点地，借力飞起，衣袂飘飘，一串剑影将头顶的毒钉全部打落。
墨玄骂了一句，甩出三把匕首，钉住了三个扔毒钉魔修的喉咙。
但敌阵丝毫没有停歇。
第四波，持长矛的冲了上来。
第五波，符箭齐射而来。
第六波，拿巨斧的压阵。
云逸的剑愈发沉重。
灵悦的呼吸有些紊乱。
墨玄的酒葫芦里只剩最后一滴灵液了。
敌阵深处，夜无殇缓缓站起身，六条手臂张开，嘴角上扬。
“继续。”
他小声下令，“直到他们——” 云逸猛地抬头，眼神如刀般，穿过人群，直直刺向中军大帐。
他看到了那个人影，也看到了对方嘴角的笑容。
剑尖微微颤抖，一滴血从剑刃上滑落，滴在焦土上，瞬间被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