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没有回答,将茶盏不轻不重的在桌面上磕了磕,语气冷淡:
“我最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
“抱歉,是我失态了,还请苏小姐不要介意,您继续……”
虽然这样说,但陈怀谦心中的惊涛骇浪依旧无法平息,化肥在国内应用极少,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不包括他。
他离开北平之时。
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时期,也就在这段时间他去了国外,想要静心并思考国家和他个人的未来在何处。
也就是在国外,他接触到了化肥,这个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它居然可以让粮食大幅度增产!
民以食为天。
有了化肥,将有无数人不会被活生生饿死。
可狂喜过后就是深深的绝望——没错,化肥很好,但外国把持技术和生产线,国内根本无法生产化肥
由天堂坠落地狱。
陈怀谦至今还记得外国好友,对他的告诫和警告:
“弱小的地方,不要妄想得到不该有的东西,那只会给他们带去灾难,陈,你的国家现在还无法拥有化肥技术。”
当时的挫败感犹在。
让他患得患失,苏宁要办的真的是化肥厂吗?
…………
这边,苏宁还在提她的建厂要求,不得不说苛刻龟毛到了极致,地方要大,远离居民区,但又不能离北平城太远。
甚至对地形、绿化、水源,都有各种各样的要求。
让进来换茶水,不明就里的秘书长,差点把自己的手给烫着了,咽了口口水,朝老友使劲使眼神。
交易归交易,地位还是平等的。
这……有点过分了哈。
市长,你快支棱起来啊,别忘了我们之前商议过的态度要矜持,要从容……不能任她予取予求!
第一步就退到墙角。
后面怎么办?
陈怀谦,陈怀谦魂不守舍。
苏宁说什么,他都点头,秘书长的眼色接受到了,但不予采纳,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真是化肥厂,这会儿就是让他把市政府铲平了当厂房他也肯的。
“……要求差不多就这些了。”
天冷,市长办公室连个火炉子都没有,饶是披着皮草斗篷也受不住寒,苏宁只想速战速决,回到有空调和壁炉的酒店。
于是淡淡的道:
“陈市长刚才问的是什么?”
闻言,陈怀谦精神肉眼可见的一振,强自冷静将又重复了一遍,听到化肥两个字后旁边的秘书长也呆了。
什么?
化肥,居然是化肥厂!
苏宁捧着热茶暖手,慢悠悠的点头:
“确实是化肥厂,我调查过国内的工业,说实话没什么技术含量,如棉纺、轻加工之类的市场都比较饱和。”
“若我贸然添加其中,不仅赚不到什么钱,恐怕还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
说到这里,她语气有些厌烦的道:
“赔本的生意当然不能做。”
“正好,国内有上亿的农民,农业种植面积巨大,有这么好的市场在,我认为建一座综合化肥厂是不错的主意。
“不过,我没在市面上看到化肥,难道国内这种化工产业有限制?该死,那可就麻烦了。”
苏宁不耐烦的皱眉。
好似被想象中的“产业限制”弄得心情烦躁。
“什么限制,根本没有。”
秘书长性子急,顾不得身份插嘴,生怕苏宁想法一变,化肥厂就泡了汤,将国内根本没有化肥厂的事实一秃噜全说了出来。
“……所以,苏小姐您的化肥厂只要建起来,那就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绝对大赚特赚!”
陈怀谦没来得及阻止,心中暗叹,自我安慰。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知道国内化肥行业空白,苏宁虽然会更有恃无恐……但这位之前就够傲慢嚣张的。
四舍五入,没差别。
果然,对面苏宁听完眼神一亮,毫不客气的道:
“国内没有化肥技术?这么说,我还是第一人,化肥对粮食生产的作用巨大,陈市长,政府方面对我应该有资源倾斜和扶持才对。”
秘书长:……
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
早有预料的陈怀谦则干脆点头:“对苏小姐这样的爱国商人,政府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他保证,会立刻上报南京政府,见苏宁笑而不语,心领神会的加码,会和自家派系打招呼让政府重视起来。
这就对了嘛。
朝中有人才好办事。
化肥生产可没有那么简单,有了生产线不够,还要原料和生产指导人才的,这些光凭苏宁一个人很难做到。
有政府这个庞然大物帮忙。
才叫万无一失。
“那就麻烦陈市长了。”说完,苏宁又给了他一个甜头:“化肥生产出来需要试点,听说市长家中土地不少,不知能否帮忙?”
陈怀谦听到化肥试点的时候,就知道苏宁有意给好处,那可是化肥,动辄两三成的增产。
没有人能不心动。
正想着该用这批化肥拉拢谁……等听到后半句人便怔住了。
思绪被拖入了回忆之中。
不错,他家有很多土地,作为长子长孙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被长辈教着,怎么管理佃户、打理出产。
恍惚间,似乎闻到了阳光下晒过的麦子的香气。
转瞬即逝。
“那我就代家人谢过苏小姐了。”
良久,陈怀谦轻声道,一旁的秘书长担心的望了他几眼,暗自期望苏小姐给的化肥能成为老友和家族破冰的机会。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
苏宁好奇的往外看,只见人群三三两两结伴的往一个方向走,手上都拿着兜子、盆等东西。
“他们是去领年货的。”秘书长解释,“明天就是小年,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所以这时候才发。”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苏小姐。”
陈怀谦则补充:
“没有您的‘见面礼’,别说年货了,这些人恐怕连过年的饭都不知道从哪赚。”一边说,他也一边往外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人脸都看不太清楚,可那股子喜悦却浓郁至极,好似也被感染到了,陈怀谦也笑,笑的眼尾有了细细的皱纹。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丝绒盒子。
“礼尚往来,您给了见面礼,鄙人给不起能比拟十万美元的回礼,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这点小礼物希望苏小姐喜欢。”
闻言,苏宁挑眉。
盒子打开。
黑色丝绒上躺着一只机械手表,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银光,指针安静的转动,唯一不和谐的是,手表的时间不准。
“从当行收来就是这样。”陈怀谦解释:“应该是有人乱动了。”
“不是他们的原因。”
苏宁轻声回应。
垂眸取下手镯,熟练的将手表戴上去,不需要看,扣到第四个孔刚刚好,不松不紧。
表的时间并非不准。
它显示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