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苏宁是在打水的时候,瞥到了水面中的脸才反应过来,格外清淅的眉眼,稍微狭长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是极为专注,令人觉得你很认真的在听。
——这不是糅合了苏珍珠和苏晨的长相嘛?
仔细看看,和苏半仙更象。
不过老菜帮子仔细看是一种残忍,所以之前没咋认出来。
苏宁心中有些复杂,高兴、怀疑、好奇轮番上阵,总归是高兴多一点的,这份记忆属于那个苏太监的话对她更有用。
带着这份心情,苏宁再去看德顺经历的种种事情后。
感触更不一样了。
记忆再度跳跃。
又是个冬日,天灰蒙蒙的
管着养狗处的太监喝醉了跌进了冰窟窿,发现的时候,人都泡浮囊了,没人去探究是意外还是人为。
一卷草席送进了乱葬岗。
人没了,上头又调过来一个管事的,听说是某位大太监的干儿子,腰板子硬实的很。
其他小太监欢呼雀跃——老大有能力他们也能沾光,没人想起从前的管事太监,还有挤兑德顺的:
“小哈巴狗,你主子死了,以后看你还怎么嚣张。”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按照常理,等新的管事太监来了,第一个该下手开刀的就是德顺!
其他人想到这个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好似已经见到他倒楣的样子。
尽管除了不分剩狗粮以外。
德顺基本不为难人,也不会捏着这点小权力让小太监给他打水洗脚伺候——此前管这个的都会这样。
他们嘲笑还是挤兑,德顺都没反应。
只苏宁知道,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收集这位新上司的各种消息,琢磨着怎么讨好他,不求依旧占着管喂食的位置,只求不被极端针对。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新任的管事太监是个爱笑,眯眯眼的白胖子,看着和气可亲,来了以后没多久养狗处的小太监们每日饭食多了一个馍馍。
人人歌功颂德,觉得遇上了宫里最稀有的好人。
可不是好人吗?
虽然这个馍馍本就在份例里……
还有人暗指德顺,管事太监脾气太好没直说,某些人还腆着脸占着位置,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没错,管事太监很好。
总是笑的和蔼,对命如草芥的小太监更关心爱护,隔三差五叫一两个小太监过去他屋里吃小灶,有荤有肉。
嘴边上常挂着一句话。
“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小孩了,活活泼泼的,鲜嫩水灵看着都喜庆。”
小太监们都猜,他是当爹的瘾犯了,这个年纪在宫外,孩子就是他们这么大,想到这大伙儿更积极的凑过去——
亲儿子当不了,干儿子可以当啊!
唯一不那么上赶着的是德顺。
偏管事太监最青睐他,十次有八次要叫德顺,德顺总要想理由推辞,崴脚了,生病了,吃的积食了。
小太监们嫉妒又恨他不识相。
“白来的午餐不好吃啊。”
苏宁感叹,宫里这地方哪会有什么好人,虽然流传的消息里没什么不对,但人太好就是一种不对!
满地都是毒花毒草的地方。
能长出人参来?
她警剔,欣慰的发现德顺也在不动声色的警剔,但作为最低等的小太监,除了敷衍,也做不了什么。
关于管事太监,更要紧的消息也打探不到——剩狗粮的价值终归不大。
只能徨恐不安的等待。
苏宁代入其中,都生出了一股拼命往上爬的冲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
…………
“咳咳咳咳咳。”
德顺清早起来就一直咳嗽,极力压抑都止不住的咳,脸上带着潮红,这是受了风寒了。
宫里人最怕生病。
没药没诊治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没时间养病,选你进宫是来干活的,又不是享福的?
往往小病拖成大病,然后就死了。
这一点,不论大太监还是底层的小太监都是一样。
所以他们极为忌讳生病。
强撑着做完了今天的事,苏宁感受到全身上下骨头都在疼,难受无比,极为渴望一颗布洛芬。
回去刚喝了一大碗热水。
觉得好些了,准备裹着被子休息,苏宁听到德顺在小声的祈祷,风寒明日就能好起来……
砰砰砰,门被敲响了。
刹那间不知为何,苏宁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见身体动了起来好似要去开门,她无声的呐喊,别去,别去。
德顺恍然未觉。
当然,苏宁只是重新经历一遍这些早就发生过的事情。
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什么。
就在此时,敲门声突然停下了,德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耳朵压在门上偷听,听不太清楚——
“别敲……生病了…”
敲门的那位声音更大,里头满满都是嫌弃:“没福气的短命鬼,管事太监好心叫他去吃饭,满桌子的好菜好肉,还有一根烧羊腿,偏偏人病了。”
摇头准备回去。
还是对门的人连忙拦住,又请又求,想着代替德顺去吃大餐,敲门的却总不肯笑着摇头。
“您好不容易跑了一趟,没接到人,管事太监知道了也不高兴啊,还不如带着我去了,都是当差的,德顺也没比我多什么。”
闻言,敲门的还真迟疑了。
打量了一下他,盘算着管事太监下血本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就为了德顺,他没带回人少不了受排暄。
还不如带一个回去?
便带着走了。
苏宁在现代看多了小说电视,这会儿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这人一走,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第二天,起来干活的时候。
当真少了一个人,等了许久才有消息传来——人死了,点了几个小太监去收尸,德顺默不作声的插进了队伍。
到了地方,尸体被草席虚虚的卷着就摆在空地上,从头到尾遮的干净,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家你推我挤,都不敢先上去碰。
这边,苏宁则感受到这具身体心脏极其剧烈的跳动,尖牙用力咬了口软肉,出血了,滋味又腥又甜。
上前去收拾,故作不经意的窥看。
只见里头身量不足的小太监,胡乱套着衣裳,露出来的地方都是青紫的伤痕,最重的一处是后脑勺——黏腻的血,发白的脑浆子。
“嗨,你哭什么,往日他最爱说你小话骂你呢。”
旁边人奇怪的问。
被声音惊动,苏宁才发觉德顺哭了,脸颊热热的,被风一吹疼的很,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
“总归相处这么久了。”
哭的不是死人,哭的是他自己,是侥幸逃生的后知后觉,畏惧的是难以逃脱的命运——这次运气好逃了,下次呢?
苏宁此时和德顺的心同振了。
不想死,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