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赵春燕眼神躲闪,似有几分羞愧难当,但她还是咬牙开口道:
“小煜,我家你德胜叔要是没有獾油擦拭,一双骼膊怕是要留下病根儿,以后干活都得挑轻的干了!”
“是啊……”
齐煜认真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
“那你可得抓紧了,喏,一会儿可就轮不到你家了!”
他朝着不远处赶来的几名村民,随意努了努嘴,这群人俨然也是为了獾油而来。
可齐煜同样没有白给的打算,连赊帐都不行!
遇到难事儿。
别人没帮自己,他不会怨恨别人,因为别人也要生存;
等他好起来了,也不会谅解他们,因为自己也要生存!
“可你就忍心看着……”
赵春燕犹自诉说着自家有多可怜,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她泪眼婆娑地拉住齐煜的衣袖,‘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还打算继续乞求。
齐煜却是根本无动于衷,同时他在心里冷笑,这个赵春燕是打算实施道德绑架了啊!
但这位好邻居就没好好想想,这种可怜是谁造成的,又跟他齐家有什么关系?
“住嘴吧!”
一道恼怒的声音传来。
不是齐煜,而是孙德胜颤巍巍忍痛爬下了炕,满脸涨红地朝着自己媳妇骂了起来:
“蠢婆娘,你是想让我死啊?!”
“我都快疼晕过去了,还不赶紧回家拿粮食过去换!”
孙德胜近乎咆哮出声,他此时疼到快要失去理智,媳妇却还在跟人死乞白赖地空手要獾油。
“我……”
赵春燕还想再努力一把,她明显是舍不得自己的粮食,要是没了粮,她就连一天一顿的稀糠粥都吃不上了啊!
“再不回来,看我不抽死你!”
孙德胜只觉得颜面尽失,他气喘吁吁地要去解开裤腰带,要不是手臂有伤,此时就已经在当街打老婆了。
“哎,哎!”
赵春燕终于知道怕了,她心惊胆战地紧忙小跑回了家,再也不敢耽搁分毫。
见状。
不少人家都是窃窃私语起来。
“嘿,赵春燕那个分不清好赖的女人,这些年不知道挨了她家汉子多少顿打了……我听动静,孙德胜上山也是她撺掇的!”
“那是她活该!也不知道心疼自家汉子,天天当骡子使唤呢,都烧成啥样了,还在这舍不得粮食?”
“哎,没办法,这年头粮食就是命,也不怪她这么省……”
“那也不能从别人家里省啊!”
周遭邻里都在那里看戏般瞧着赵春燕狼狈回家,那群赶来的伤员家属,却是已经焦急地围了上来。
“两斤麦糠,一两獾油!”
门口的齐煜缓缓伸出两只手掌,分别比出了个数,便不再言语。
“好!”
“我换一两!”
“给我家来二两吧!”
而见到这一幕。
也想要獾油的其他家,纷纷咬牙将从家里拿的麦糠和铜钱,抓紧放在齐煜手里换取到了相应的獾油。
这才一个个满脸肉疼地离开了。
两斤麦糠的价格,大家都是默认的,而且这东西有价无市,就算齐煜此时坐地起价,也没人会说什么。
至于,一起用乡情架住齐煜,在有了赵春燕这个前车之鉴后,他们是不敢了。
……
不一会儿。
周围邻里又瞧见赵春燕哭丧着脸,拿着粮食赶回齐家,来换救命的獾油。
“还有……还有吗?!”
赵春燕见后来的人都买到獾油散去了,她急忙费力翘脚望着空空的油罐子,心中咯噔一下,她当即带着哭腔无比悔恨地朝齐煜乞求问道。
她要是买不到獾油,自家汉子的骼膊可就完了,明年连地都种不了,自家还怎么活啊?!
“喏,还剩个油底子。”
齐煜无所谓地抬了抬罐子,让赵春燕看到了罐底的一层薄薄獾油,她当即不敢再眈误地飞快说道:
“好好好,都给我吧!”
赵春燕动作麻利地把粮食放在门口,她语气都因刚才的紧张担忧而变得颤斗起来。
“……”
齐煜见到粮食,也没有难为赵春燕,直接用勺子刮了刮罐壁和罐底,好歹是将一两獾油凑出来了,给她倒在了双手捧着的碗里。
“谢……谢谢!”
赵春燕再也不敢耽搁,端着油碗就往家里跑去,下一刻她似乎怕油摔撒了,又慢下来小步小步走着。
……
孙德胜家里。
赵春燕小心翼翼地捧着獾油回来了。
她将獾油往桌上一放,便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再也忍不住眼神涣散地哭嚎起来:“你说我昨日拦着你干什么啊……”
“都赖我,要不咱俩家离得这么近,齐家说什么也会帮一下的,这下家里真要揭不开锅了……”
赵春燕看着空荡荡的米缸,想到马上又要纳的旬粮,她心里疯狂懊悔起来。
要是自己没有这么目光短浅的话,自家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的凄惨样子了!
当初。
在齐家刚出了个秀才时,赵春燕还使劲巴结过,每次见面都是热情笑脸相迎,第一次赶考也借过钱给齐家。
只不过,一听说周秀才没中举人,当天晚上就找个理由生要了回去。
而当周秀才屡次落第,如今还没了消息后,她便是瞬间生出点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隐晦心思。
人性是很复杂的。
村中下湖抓过虾蟹的村户,大都知道一个小关窍。
在抓到螃蟹后。
要是将一只螃蟹放在蟹笼里,一不留心,它很快就会跑出来逃走。
但若是放一堆螃蟹在蟹笼里,却完全不需要担心螃蟹逃走,甚至连盖子都不需要盖上了。
因为,当一只螃蟹试图爬出蟹笼时,其他螃蟹会本能地把它拉下来,最终导致所有螃蟹都无法逃脱!
“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还不赶紧给我擦油?!”
孙德胜想到自家的艰难处境,也是一阵心里憋闷,骼膊上的烧伤又让他不由得心烦地打断媳妇,发泄般地大吼起来。
“我……我就是悔不该当初……”
赵春燕如丧考妣地抹了把眼泪,也是满脸委屈地给自家汉子擦拭起了伤口。
这间屋子里。
就这般不断滋生着一种名为‘悔恨’的痛苦氛围,让二人陷入到了长久的煎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