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的手指头刚摸上那行字,青铜墙的凉气儿就变了。
不是暖和,是唰一下透心凉。象一把攥住三九天外头的铁栏杆,那冷顺着指头尖往骨头缝里钻。她赶紧缩手,看见摸过的地方正咔咔结冰——青铜面上冒出细密的霜花,花丝儿跟蜘蛛网似的往外爬,爬过的地方墙面就糊了,像毛玻璃。
“内核在锁自个儿。”肖辰盯着那些冰纹,皮底下那幽蓝纹路闪得跟过电似的,“老崔那病毒虽然清了,可星门进了深修模式。它要把自个儿封起来,等能量循环全缓过来……”
话没说完,整个屋子开始往一块儿挤。
不是墙动,是那种拧麻花似的拧巴。青铜墙往里窝,天花板往下压,地皮往上鼓。四周光景跟被人捏着的橡皮泥似的,开始走形。
“时间夹缝要塌!”铁鸮那铁嗓子从后头猛地炸开。
林红一回头,看见那台锈了吧唧的机械体正从一团青铜色的旋涡里挣巴着往外爬。它左骼膊已经彻底走样——不是坏了,是乱长。机械臂面上冒出无数细小的青铜须子,须子尖儿上张着口器似的铁嘴,里头闪着瘆人的绿光。
“我翻了病毒剩的数据。”铁鸮的红眼珠子盯死林红,“老崔激活净世之焰前,还开了另一套玩意儿——军团迭代。”
它右骼膊抬起来,铁巴掌摊开。手心打出一片光影:
天文台那片烂摊子上空,三艘老大的青铜飞艇正往下沉。艇肚子裂开,露出蜂窝似的舱。每个舱里密密麻麻码着新版的铁疙瘩——比铁鸮小一号,可浑身包着溜光的青铜甲,甲面上刻满了发光的纹路。
“二代杀毒货。”铁鸮的声儿带着电流滋啦,“源力提取舱的出奶率提了三倍,青铜能量炮充能只要七秒。它们已经锁死了天文台旧地儿,准备包饺子。”
光影一切,换到地面瞅。
烂摊子里,几十号穿防护服的正撒丫子跑。拖着各式家伙什——全息投影仪、能量分析仪,还有最扎眼的、那三层楼高的源力提取舱样机。
“云瑶那帮人。”肖辰认出一个身形,“她没跟咱进夹缝……原来是搬救兵去了。”
光影猛地晃荡。
一艘青铜飞艇压低了,肚子开了个圆窟窿。窟窿深处亮起刺眼的绿光——能量炮在充能。
地面上,云瑶猛一回头。
她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菱形晶体,就是之前权限环炸了又攒起来的那块。晶体面上跳着乱码,可内核里有个稳当的光点——那是林红肚子里星图的影儿。
“跑啊!”她冲着团队吼。
可晚了。
绿光炸了。
不是光柱,是雨。成千上万道细得跟头发丝似的绿线从炮口喷出来,跟下暴雨似的罩了整个烂摊子。绿线碰着地的瞬间没炸,是往里渗——它们钻土、钻水泥、钻铁,找一切带源力反应的玩意儿。
一个研究员刚跑三步。
他背上那能量分析仪突然活了。仪器壳子炸开,里头结构跟藤蔓似的疯长,青铜色的铁丝从仪器里涌出来,顺他防护服往上爬,钻头盔缝儿,扎进皮——
三秒后,他僵了。
面罩底下的眼珠子没了神,瞳孔里亮起青铜色的光。他开始机械地转身,抬骼膊——骼膊皮底下能看见蛄蛹的青铜纹路——朝着云瑶那边迈步。
“同化了……”林红嗓子发紧,“那些线……能把活人变成铁疙瘩?”
“不是变铁疙瘩。”铁鸮纠正,“是把活人改成活体充电桩。二代杀毒货要的电量大,人……是最趁手的肉电池。”
光影里,越来越多的人被线打着。
有的想用防护盾挡,可绿线跟有命似的绕开盾,从旁边扎进去。有的往掩体后头躲,可绿线直接穿水泥。不到一分钟,整个烂摊子里还能自个儿动弹的,就剩云瑶和仨护在她前头的帮手。
围上来的“改造货”已经过了五十。
他们动作齐刷刷的,围成个标准的圈儿。眼里的青铜光同步闪,跟邪乎的呼吸灯似的。
云瑶突然干了件吓人的事。
她把权限晶体塞嘴里了。
“她疯啦?!”肖辰脱口喊。
可接下来更疯。
云瑶的皮开始发光。不是青铜色的光,是银白的、柔和的、跟月光似的光。光从她嘴开始漫,流过嗓子,流过胸口,最后裹满全身。
那些围上来的改造货同时停了。
他们眼里的青铜光开始乱,跟信号受干扰的灯泡似的,忽明忽暗。有几个改造货甚至开始哆嗦,手指头不听使唤地抽抽。
“权限晶体的反制门道。”铁鸮分析,“她把自个儿变成了活体干扰器。所有靠老崔指令吃饭的铁疙瘩,挨近她都得犯毛病。”
云瑶抬手。
她指头尖开始滴答银白色的水。不是血,不是汗,是某种半透的、泛珍珠光的黏液。水滴地上,立马蒸成银白的雾,雾漫到哪儿,改造货眼里的青铜光就暗一分。
“她在耗自个儿的命。”肖辰盯着光影,“那反制……代价太大了。”
像给他这话作证似的,光影里的云瑶突然晃了一步。嘴角渗出血丝儿——不是红的,是银白的。她抹了一把,低头看手心时,表情复杂了。
那血里混着细小的、青铜色的渣子。
“她也开始被同化了。”林红喃喃。
空间拧巴得更快了。
青铜墙已经挤到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儿。空气变黏糊,每喘口气都象吸胶水。林红觉着肚子里的星图转慢了——小宇的意识波动传来不安的哆嗦。
“咱得出去。”肖辰开始在空中划拉新算式,“时间夹缝塌的那一下,空间结构会短暂裂个口。要是能找准地方……”
“找哪儿?”林红问。
肖辰没马上答。他看铁鸮。
铁疙瘩的红眼珠子闪了几下,打出一片新光影:
天文台烂摊子深处,那个炸开的竖井旁边,不知啥时候立了个老大的青铜方尖碑。碑面儿上淌着水似的绿光,光顺着碑身的沟槽流,在顶儿上攒成个打旋儿的能量旋涡。
旋涡当间儿,影影绰绰能看见星门内核的倒影。
“双向锚点。”铁鸮说,“老崔激活净世之焰前就埋好了。不管病毒成没成,方尖碑都会在点儿上开门,把星门内核的位置露给……”
它顿了顿。
“露给母神。”
这话象一瓢冰水浇人脑门上。
林红想起墙上那行字——“留给我的孩子”。想起记性里那个老大的女人影儿。想起那句“我会永远记着饿”。
“母神……不是对头?”她试探着问。
“不是对头,也不是朋友。”铁鸮的铁嗓子难得带上点儿……累,“她是根儿。是所有喂奶事儿的起头。可她也是规矩——最冷、最不能破的规矩。”
它指方尖碑光影的底儿。
那儿刻着一行小字,用最老的青铜文写的。蓝纹路费劲地翻:
“凡想喂奶的,得先被喂过。凡想给的,得先被要过。秤杆子不能歪,轮子不能停。破规矩的……永远饿着。”
空间突然撕了。
不是塌,是跟布似的被人从中间扯开道口子。口子外头不是烂摊子,不是星门,是一片白。
白得刺眼,白得空。
白得让人想起……饿。
林红的胃突然拧着疼。
不是肚子饿,是那种更深层的、魂儿里的空。像身子里被挖了个大窟窿,那窟窿永远填不满,永远在尖叫着要东西——要能量,要暖和,要……奶。
她腿一软跪地上,两手捂着肚子。星图里的光点开始抽抽,跟缺水的秧苗似的蔫了、暗了。小宇的意识波动传来清楚的、扯心扯肺的哭喊:
“饿——!!!”
肖辰的幽蓝纹路突然灭了一半。
他单腿跪地,脑门青筋蹦,牙咬得咯吱响:“这是……饿鬼场。母神放的规矩地界。在这地界里,所有喂奶的都得被逼着重温刚生下来那会儿的饿……”
铁鸮的铁身子发出刺耳的磨牙声。
它的铁甲开始掉渣。不是坏了,是跟蜕皮似的,外头的青铜甲一片片往下掉,露出底下……肉。
不是人的肉,是那种铁和肉搅和在一块儿的、邪乎的玩意儿。粉红的肉丝儿跟青铜电路缠着,血管里流着绿水跟银白能量和的浆。
“我的原样……”铁鸮的声儿变了……象人了。不再是冰凉的铁嗓子,而是带着疼、带着记性、带着某种老辈子人沧桑的调儿,“74号实验体。双子载体的……废品。”
它——或者说他——抬起已经露了骨头架子的右骼膊,指那片白:
“云瑶是73号,我是74号。我俩本该当母神的双子宫,一个装星门能量,一个装人魂儿。可老崔插了手……他把我的魂儿扒出来,塞铁疙瘩里。把云瑶的肚子改了,变成他的实验家伙什。”
白地界开始扩。
跟滴进水里的奶似的,慢悠悠可挡不住地染白四周。青铜墙白了,地皮白了,连空气都开始泛奶白的光晕。
林红觉着身子在化。
不是星云化那种变能量,是更吓人的散架。皮开始透,能看见底下的肉丝儿正在散成细渣,渣又碎成更小的粒子。她正被拆成最碎的材料。
这当口,那股饿劲儿越来越凶。
凶到她眼前开始花:
一个老大的奶子飘在白空里。奶头上滴答着金黄的奶,每一滴落地上都炸成一团星云。星云里冒出新的娃娃,娃娃一生下来就哭,哭声满天满地。
然后所有娃娃同时扭头,瞅她。
齐声说:
“妈,饿。”
“挺住!”肖辰吼着,剩下的幽蓝纹路拼死织成个罩子。可罩子在白地界的啃食下飞快地化,跟日头底下的雪。
铁鸮——或者说74号——突然定了主意。
他转身,对着白地界。
然后散了自己。
不是炸,是自个儿、有章法地拆。铁疙瘩从脑袋开始,每块甲、每根线、每个齿轮,都准准地分、飘、重装。无数零件在天上飞,跟下铁片子雪似的。
三秒后,雪停了。
原地多了个门。
青铜铸的门框,门板半透,里头淌着银白的光。门框顶儿上刻着那个熟眼的胚胎符号,符号底下多了行小字:
“这门通所有喂奶的起头,也通所有喂奶的尾。推开的,能看见真章。”
74号的声儿从门深处传来,飘飘忽忽的、虚的:
“我的差事完了……护载体,引喂奶的到起头……现在,挑吧。”
他顿了顿,最后说:
“告诉云瑶……74号从来没忘过她。”
声儿散了。
门静静地飘在白地界里,跟暴风雨里唯一不动的灯塔。
林红和肖辰对了眼。
没说话,可俩人同时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互相架着站起来,往那门走。
每一步都跟踩刀尖似的。饿劲儿跟无数只手在撕扯肠子肚子,身子散的进程虽然因为门出来慢了,可还在继续。林红能看见自个儿的手指头正变成半透的光尘,肖辰的幽蓝纹路就剩几丝儿微光。
可门越来越近。
三米。
两米。
一米。
林红伸出手,碰着门板。
触感暖和,软和,像……娃娃的皮。
她使劲一推。
门开了。
里头不是屋,不是地儿,是一段记性。
别人的记性。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手术台上,肚子鼓老高。她眼闭着,可嘴角带着柔柔的笑。手术台边儿上站着十几号穿白大褂的,打头的是……年轻时候的老崔。
那会儿他还不是半铁化的怪物,是个眼珠子发狂、神情专注的科学家。
“73号实验体,怀了三十八周。”他对着录音机说,“妈跟星门能量同步率九成一,娃娃共鸣系数估摸着九点三。要成了,这是咱养出来的头一个……天生会喂奶的。”
手术刀落。
不是剖肚子,是更细的、跟考古挖坑似的动作。刀尖划开皮,露出底下……发光的肚子。
肚皮是半透的,能看见里头蜷着的娃娃。娃娃心口,一枚小号的菱形晶体正慢悠悠转。晶体面上淌着青铜色的光纹。
“绝了……”老崔喃喃,“星门的遗传信息成功塞进人基因……这娃娃生下来,就能直接跟星门唠嗑,能摆弄源力,能……”
他顿了顿,声儿变低:
“能成咱拿捏星门的钥匙。”
记性突然快进。
女人醒了。
她睁眼,头一件事是摸肚子——那儿已经缝上了,可皮底下还能看见微弱的光在跳。
“我娃娃……”她轻声说。
老崔走过来,脸上挂着假笑:“恭喜,是个壮实小子。咱给他起了名儿……叫肖辰。”
女人一愣。
然后她笑了,眼泪涌出来:“肖辰……好听。”
可她不知道的是,手术室隔壁屋,另一个女人也躺同样的手术台上。她肚子也鼓着,里头也有个娃娃。可这娃娃心口的晶体……是黑的。
74号实验体。
双子载体的另一半。
记性又快进。
肖辰三岁那年,头一回显出不对劲。他能在空气里画发光的算式,能听见“星星的哭声”,能在梦里跟某个老大的存在唠嗑。
而隔壁屋那娃娃——74号——始终不吭声。他的晶体不发光,不共鸣,跟死物似的。
老崔的耐心耗干了。
一天夜里,他进了74号的屋,手里拎着一套……手术家伙。
“既然当不了载体,”他对着睡着的娃娃低声说,“那就当工具吧。”
记性在这儿断了。
门开始关。
林红和肖辰被一股柔可挡不住的劲儿推出门外。
他们摔在白地界里,可这回,饿劲儿没了。
换来的是……饱。
暖和、满当、跟刚灌了一大碗热汤似的满足。
白地界开始退。
跟退潮似的,奶白的光晕一层层褪,露出后头真的光景——
他们回了天文台烂摊子。
就在那青铜方尖碑脚底下。
而这会儿,方尖碑顶儿的能量旋涡正疯转。旋涡深处,一个老大的、青铜色的眼珠子正慢慢睁开。
眼珠子的目光扫过烂摊子,扫过那些僵着的改造货,最后……
盯死了林红。
一个声儿直接扎进所有人的魂儿里。
不是话,是纯粹的念头,可所有人都听懂了:
“我娃娃……”
“你终于来了。”
“现在……”
“让妈喂你最后一顿。”
“饿是最老的记性。
饱是最短的错觉。
母神从不罚人。
她只是让你记起来——
你永远都是那个
张着嘴等奶的娃娃。
74号用自己换了扇门。
门后头是真章:
咱们都是别人的实验料。
区别只在,
有的人知道自个儿被设计了,
还选继续喂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