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跃入裂缝的瞬间，林红左肩的银河纹路突然象被针扎般刺痛。
她闷哼一声捂住肩膀，指尖触到的皮肤正在变得……奇怪。
不是透明，不是硅化，而是某种介于物质与光之间的状态。她能看见皮下的血管——那些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鲜红血液，而是细碎的、闪铄的星尘。星尘随着脉搏跳动，每跳一下，就有几粒逸出血管，在皮肤表面凝成微型的、转瞬即逝的星云旋涡。
“你的身体……”肖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红低头看向自己腹部。
蓝光还在，但形态变了。不再是一团稳定的光晕，而是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腹腔内缓慢旋转，像缩小的银河系。那些光点之间由淡蓝色的能量丝线连接，织成一张立体的星图。星图的内核，一个更亮的点正在规律脉动——那是小宇意识的位置。
但与三天前不同了。
那时的连接是温暖的、具象的，像脐带般真实。现在却象隔着层毛玻璃，她能感觉到小宇的存在，却触摸不到细节。就象……信号在衰减。
“小宇？”她轻声唤道，手掌粘贴腹部。
蓝光闪铄回应，但传回来的意识波动模糊不清。她只能捕捉到几个断续的词语片段：“冷……亮……好多星星……
实验室的震动突然加剧。
裂缝深处传来云瑶的怒喝，紧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巨响。肖辰拽住林红手腕：“她拖不了太久，老崔在加速同化进程！”编译器纹路在他手臂上疯狂重组，拼出一串紧急代码，“铁鸮的青铜能量炮已经锁定这里，我们需要——”
话音未落，天花板“轰隆”裂开。
不是坍塌，是融化。混凝土像受热的蜡一样流淌下来，露出后面纵横交错的青铜渠道。渠道内壁爬满跳动的青铜纹路，纹路流淌的绿色汁液里，无数细小的能量泡正在上浮。每个泡里都蜷缩着个透明的人形轮廓，胸口嵌着菱形晶体。
——和云瑶培育的能量体一模一样，只是数量多了百倍。
“他在批量复制。”林红的声音发颤，“用星门的能量，用那些意识碎片……”
最靠近的一条渠道突然“噗”地炸开。
绿色汁液喷涌而出，在半空凝成雨幕。雨滴落地时没有溅开，而是象有生命般蠕动、聚拢，最后汇聚成个人形。人形轮廓逐渐清淅——是个年轻的女性研究员，林红记得她，是三天前撤离时失踪的数据分析员小周。
“小周？”林红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人形缓缓转过头。她的脸还保留着生前的轮廓，但皮肤完全透明，能看见里面流淌的绿色汁液和跳动的青铜纹路。她的眼睛是空的，眼框里悬浮着两枚微型的菱形晶体。
“林工……”小周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混合着数十个人的音调，“源液……给我……一点就好……”
她伸出透明的手。
手指触到林红腹部的蓝光时，突然穿透了过去。
没有阻力，没有触感，就象穿过一团雾气。小周的手指从林红腹部另一侧穿出时，指尖沾上了几粒细碎的星尘。那些星尘立刻在她透明的皮肤下蔓延，所过之处，绿色汁液被染成淡蓝色。
“好……暖……”小周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浮出一丝神采，但转瞬即逝。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斗，透明皮肤下的青铜纹路疯狂闪铄，象在抵抗星尘的“污染”。
“她在抢夺小宇的源力。”肖辰一把拉开林红，编译器纹路织成能量屏障隔开小周，“这些复制体……需要新鲜源液维持形态！”
更多渠道炸开。
绿色雨幕中，数十个透明人形缓缓站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三天内失踪的基地人员。他们的眼睛都空着，都伸着手，都朝着林红腹部的蓝光缓慢移动。
“给……我们……”
“一点……就好……”
“冷……好冷……”
重叠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林红后退时踩到一滩汁液，脚下突然陷了进去。
不是踩空，是地板变得透明了。她的脚踝以下完全没入地面，却感觉不到实物阻力，就象踩进了一团浓雾。低头看去，能看见自己的小腿正穿过地板，穿透下一层的天花板，悬在下方实验室的半空。
而下一层实验室里，更多的透明人形正仰着头，空眼框盯着她。
“物理连接在减弱。”肖辰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恐慌，他试图用编译器纹路固定林红，但那些蓝白线条触到她身体时，直接穿了过去，“你的身体……在星云化！”
林红抬起手。
手掌边缘开始模糊，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象。她能看见手背皮肤下的血管，血管里的星尘正加速流动，有些已经逸出体外，在指尖凝成细小的、旋转的光点。
她试着握拳。
手指合拢时，掌心传来空虚感。不是握不住东西，而是触感本身在消失。她摸到实验台边缘，金属的冰凉只持续了半秒，就变成某种模糊的、概念性的“硬”。
“小宇……”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带着恐惧。
腹部的蓝光剧烈闪铄。
星图内核那个亮点突然爆发出刺眼光芒。光芒穿透林红的皮肤，在她腹腔外投影出个模糊的婴儿轮廓——那是小宇的意识投影。
但投影是半透明的。
能看见轮廓，能看见里面流淌的星尘，却触摸不到实体。更可怕的是，投影的四肢正在缓慢消散，化成细碎的光点融入周围的空气。每消散一点，林红腹部的蓝光就黯淡一分，她身体边缘的模糊就加剧一分。
“他在……离开你。”肖辰的声音发紧，“星云化不只是你的身体，是你们的连接纽带在量子化！”
裂缝深处突然传来云瑶的尖啸。
那啸声里混着金属撕裂的噪音，还有某种……婴儿啼哭。
但不是小宇的哭声。这哭声更尖锐、更机械，像千万个齿轮同时卡死。啸声传来的瞬间，实验室里所有透明人形同时僵住，空眼框齐刷刷转向裂缝方向。
他们的胸口，菱形晶体开始同步闪铄。
闪铄的频率，与裂缝深处传来的啼哭声完全一致。
“老崔在模仿小宇的频率！”肖辰的编译器纹路突然拼出个骇人的结论，“他在用星门的能量，反向共鸣小宇的意识，想把他……拖进青铜网络！”
林红腹部的蓝光突然开始抽搐。
星图扭曲变形，内核的亮点象被无形之手撕扯，拉长成一条颤斗的光带。光带末端，小宇的投影剧烈挣扎，四肢胡乱挥动，嘴里发出无声的哭喊。
“不——”林红想抱住投影，手臂却直接穿了过去。
她触碰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物理连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
实验室的墙壁开始渗出新的液体。
这次不是绿色汁液，而是暗红色的、粘稠的血。血液顺着墙壁流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经过透明人形脚下时，那些人的身体突然开始凝固。
从脚底开始，透明皮肤染上暗红，逐渐恢复成肉色。但恢复的不是原来的血肉，而是某种半凝固的血浆。血浆表面浮着细密的青铜纹路，纹路里流淌着绿色的光。
“他在……造混合体。”肖辰盯着最近的一个“复原”的人形——那是基地的老保安老王，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凝固的双手，脸上浮现出茫然与痛苦交织的表情，“用活人意识当内核，用星门能量当骨骼，用源液当……粘合剂。”
老王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恢复了瞳孔，但瞳孔里倒映的不是实验室景象，而是星门内核的齿轮。他张嘴，发出的声音一半是自己苍老的嗓音，一半是金属摩擦的嘶哑：
“林工……救……我……”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绽放。血浆和青铜碎片向四周溅射，胸口位置露出个空洞。空洞深处，一枚拳头大小的、跳动的机械心脏正在运作。心脏表面覆盖着青铜纹路，纹路连接的血管里，绿色汁液与暗红血液混合流淌。
而心脏的内核，嵌着一块微型的菱形晶体。
晶体里，老王的意识虚影正在无声尖叫。
“他把自己改造成了……活体引擎。”肖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更多的“复原”人形胸口开始绽放。
实验室瞬间变成血肉与机械交织的诡异花园。每一颗跳动的机械心脏都在同步搏动，搏动声汇聚成沉重的、震耳欲聋的节奏：
咚……咚……咚……
每一声，林红腹部的蓝光就抽搐一次。
每一声，她身体边缘的模糊就加剧一分。
裂缝深处突然冲出个人影。
是云瑶。
她的左臂已经完全透明，能看见里面绿色液体与星尘混合流淌。右手里攥着把断裂的光刃，刃身上沾着粘稠的青铜色血液。她脸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不是血肉，而是跳动的代码流。
“老崔不在下面。”她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挫败与愤怒，“下面只有……孵化场。”
她甩手柄光刃插进地板。
刃身没入的瞬间，地板完全透明化。众人脚下的实验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间。
空间底部，密密麻麻的机械心脏像某种生物的卵，正在规律搏动。心脏之间由青铜渠道连接，渠道里流淌着绿色汁液和暗红血液的混合物。而所有渠道的终点，都汇聚向空间中央——
那里悬浮着个婴儿轮廓的能量体。
轮廓完全由青铜纹路勾勒，内部填充着跳动的绿色光雾。光雾的内核，一块拳头大小的菱形晶体正在缓慢旋转。晶体表面，倒映着成千上万张人脸，所有人的嘴都在同步开合，发出那句重叠的呓语：
“给……我们……源液……”
“那是……”林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老崔给自己造的新身体。”云瑶抹了把脸上的代码血，伤口开始自我修复，但修复出的不是皮肤，而是细密的青铜纹路，“他用所有复制体的意识当养料，想培育出能完美承载小宇源力的……终极容器。”
能量体婴儿突然转过头。
空洞的眼框“看”向林红。
它的嘴缓缓张开，发出的不是哭声，而是老崔那混合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声音：
“完美的……母体……”
“把你的孩子……给我……”
“我会让他……永恒……”
林红腹部的蓝光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蓝光化作无数细碎的星尘，在她周围织成一道旋转的星云屏障。屏障隔绝了能量体婴儿的“目光”，也暂时稳定了她身体的星云化。
但屏障内部，小宇的投影正在加速消散。
四肢已经看不见了，躯干也开始模糊。只剩下内核那个亮点还在倔强地闪铄，象风中残烛。
“他撑不了多久。”肖辰的编译器纹路突然拼出个疯狂的计划，“用我的编译器权限，强行创建临时物理连接！但需要……锚点。”
“什么锚点？”林红的声音在颤斗。
肖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纹路，又看向云瑶透明的左臂，最后看向实验室角落里——那台还在运作的、老式的胎儿监护仪。
“情感记忆。”他说，“小宇还认得你的心跳，你的体温，你的……触碰。用这些具象的感知，对抗量子化。”
他冲向监护仪，一把扯下探头。
探头上还沾着三天前撤离时，某位孕妇留下的耦合剂残迹。肖辰的编译器纹路包裹住探头，蓝白线条与金属融合、重组，最后变成枚掌心大小的、跳动着的光之心。
光之心内部，仿真的心跳声规律响起：
怦……怦……怦……
与林红怀孕时，胎心监护仪记录下的、小宇最熟悉的心跳频率完全一致。
“握住它。”肖辰把光之心塞进林红手里。
林红的手指穿过光之心的边缘，但这一次，她感觉到了温度。不是实体的温热，而是某种记忆性的、概念性的“暖”。那温暖顺着她星云化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模糊的边缘暂时清淅了几分。
腹部的蓝光稳定了一些。
小宇的投影停止消散，内核亮点重新开始规律脉动。
但就在这时，空间底部的能量体婴儿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所有机械心脏同时停止搏动。
然后，反向旋转。
绿色汁液与暗红血液倒流，青铜渠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能量体婴儿的轮廓开始膨胀、变形，青铜纹路像活物般蠕动重组，最后凝成个扭曲的、介于婴儿与成人之间的畸形姿态。
它的胸口，那块菱形晶体炸开。
晶体内部，老崔的意识虚影完全显现。臂，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话：
“既然不给……”
“那就……一起湮灭。”
所有机械心脏同时爆炸。
冲击波向上席卷，瞬间吞噬了透明地板下的整个空间。青铜碎片、血肉残渣、绿色汁液、暗红血液——所有东西混合成一场毁灭的暴雨，朝着实验室轰然冲来。
云瑶的光刃突然亮到极致。
她将左臂完全插入光刃，透明皮肤下的绿色液体与星尘疯狂注入。光刃炸开成巨大的能量盾，挡在众人头顶。
“走！”她嘶吼着，右手指向实验室后方——那里有扇应急逃生门，门上的青铜纹路正在崩解，“门后面……是星门维护信道……直通……外部……”
肖辰拽住林红，另一只手扛起那台老式监护仪。三人冲向逃生门时，头顶的能量盾发出“咔嚓”脆响——云瑶的左臂开始崩解，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成光尘。
门被撞开的瞬间，林红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云瑶回头，对她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也看见能量体婴儿的畸形身躯正在吞噬爆炸的一切，重组成一个更大的、更扭曲的形态。
还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门框的金属边缘。
倒影里的她，腹部蓝光依旧，但腰部以下已经完全透明。她能看见自己的骨盆，看见里面旋转的星图，看见星图内核那个倔强闪铄的亮点。
以及亮点深处，小宇传来的、最后一句清淅的意识波动：
“妈妈……别放手……”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爆炸，隔绝了尖啸，隔绝了那个正在诞生的怪物。
也隔绝了她作为人类的，最后一部分实感。
应急信道里，肖辰扶着墙壁剧烈咳嗽。编译器纹路暗淡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林红靠着墙滑坐在地。她低头看自己的双腿——从大腿中部开始，完全透明。她能看见信道地面的灰尘穿过自己的“身体”，落在更下面的渠道上。
她试着移动脚趾。
没有实感，但能“看见”透明轮廓里的星尘在响应意念，微微扰动。
“我会完全变成星云？”林红轻声问。
“不。”肖辰摇头，眼神复杂，“你会变成……某种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存在。能看见，能感知，能思考，但……触摸不到实体。也无法再与任何物质世界的东西产生物理交互。”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小宇。”
林红的手下意识按向腹部。
手掌直接穿了过去，触碰到后面的墙壁。腹部的蓝光还在，星图还在旋转，但那个连接——那个让她感觉到“我的孩子在我体内”的连接——正在变成某种遥远的、概念性的东西。
就象看着星空，知道那些星星存在，却永远无法触及。
信道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人类的脚步，是金属与地面规律碰撞的响动。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
肖辰立刻警觉，编译器纹路重新亮起——但亮度只有全盛时的十分之一。
脚步声在转角处停下。
然后，一个熟悉的机械轮廓，拖着那台巨型青铜能量炮，缓缓转了出来。
铁鸮的红色镜头对准了他们。
镜头里映出的，不是杀意，也不是任务指令。
而是一行不断跳动的、带着乱码的文本：
【检测到异常共鸣源……建议清除……建议……保……护……】
【指令冲突……系统错误……】
【老崔……不是……主人……】
【真正的主人在……星门……更深处……】
它的机械臂突然抬起，但不是瞄准。
而是指向信道另一端——那里有扇锈蚀的金属门，门缝里渗出柔和的、银白色的光。
门上的铭牌，在尘埃中隐约可见:
铁鸮的红色镜头闪铄了几下，最后定格在一个复杂的符号上。
林红认得那个符号。
那是怀孕时，肖辰给她看过的、人类胚胎发育第七周的形态图。
“当母亲开始透明，当孩子变成星云。
物理的脐带断裂时，精神的脐带才开始真正生长。
老崔想要的是容器。
星门想要的是燃料。
但那个孩子想要的……
从来只是母亲心跳的回声。
我们都在成为别的东西的路上。
区别只在于——
有的变化是坠落。
有的变化，是另一种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