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如铁的质问,裹挟着帝王之怒,如万钧雷霆砸下,让整个沸腾的归墟井都为之一滞。
青冥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皇道龙气当头压下,神魂剧颤,那柄淬毒的短刃竟被这声爆喝震得偏离了寸许。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破空而至的断戟精准地斩在他手腕上!
“咔嚓!”
骨裂声清脆刺耳,仿佛枯枝在寒夜里折断,溅起一缕森白骨屑,在毒雾中飘散如雪。
青冥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闷哼,手腕被硬生生折断,毒刃脱手飞出,斜斜插入远处的焦土之中,兀自嗡鸣不休——那声音低沉绵长,如同怨灵在地底呜咽,震得人耳膜发麻。
他骇然抬头,只见那如洪流般涌来的黑甲铁骑之前,沈渊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残影。
他冷眸一扫,掌中龙渊戟猛然劈出三道皇道剑气,将拦路的七名毒傀斩为飞灰!
脚下踏着崩裂的大地,每一步落下,都有金莲虚影绽放,瞬息掠过百丈焦原,狂风卷起他猩红的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宛如燃烧的血焰。
几个呼吸间,他悍然落在林清瑶身侧。
深渊般的眼眸里,只映着那个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
他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坚实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绵软无力的腰身——指尖触到她衣衫下的肌肤,冰凉如霜,却又微微颤抖,仿佛一片在风中将熄的蝶翼。
另一只手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冰蓝、寒气四溢的玉匣,指尖一弹,匣中一枚晶莹剔透的丹药便被他精准地送入她唇间。
“你总是这般拼命。”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冰冷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滚动间,竟有一丝血腥味从齿缝渗出——那是他强行压制杀意时咬破舌尖的痕迹。
冰玉丹入口即化,一股极寒的清流顺着喉咙涌入四肢百骸,瞬间压制住了她体内那股灼烧经脉的狂暴之力。
那寒意如千年玄冰贴上脊骨,又似雪水灌入血脉,激得她指尖猛地蜷缩,指甲刮过沈渊护腕的鳞甲,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林清瑶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沉郁、温热,混着铁锈与战火的气息,是她在无数次濒死边缘辨认出的生之坐标。
气息虽微弱,唇边的笑意却依旧清冷如月:“若我不拼,谁能替你挡下这倾覆江山的一劫?”
话音未落,远处废墟之中,断腕的青冥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竟不顾伤势,用仅剩的左手在胸口猛然一拍,呕出一大口心头精血,尽数喷洒在身旁一根半截埋于土中、通体漆黑的兽骨柱上。
“以我血肉,饲我炼命盘!启!”
随着他疯狂的咆哮,那兽骨柱上的符文骤然亮起血色光芒,一道道怨毒之气从地脉深处被强行抽出,汇聚成一个狰狞的噬魂古盘虚影,缓缓转动——盘面浮现出无数扭曲人脸,哀嚎无声,却在识海中掀起滔天波澜,令人神魂欲裂。
一旦它彻底成型,便能重启部分毒脉,引爆方圆百里所有被种下蛊毒的生灵!
“不能让他得逞!”幽兰子长老挣扎着从乱石堆中爬起,他肩胛骨被洞穿,半边身子都已麻木,却依旧撕下袖袍一角,蘸着从伤口涌出的黑血,在地上飞速书写药宗禁术——封灵诀!
然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修为跌至谷底,那繁复的符文刚刚勾勒出三分之一,他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我守不住了……药妃……请你……替我们药宗……讨个公道……”
他眼中神光涣散,那只蘸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地上那未完成的血符光芒黯淡,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此刻,林清瑶忽然抬手,挣开沈渊的怀抱。
她俯下身,苍白的指尖轻轻沾染上幽兰子唇边那温热的鲜血——那血尚带体温,滑腻黏稠,带着淡淡的药腥味。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残缺的血符上补完了最后一笔!
“嗡——!”
不仅如此,她更将体内仅存的一丝药王金焰,毫不犹豫地注入其中!
刹那间,那道原本即将消散的血符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燃烧、变形,最终化作一朵巨大的、栩栩如生的药王花印记!
花瓣层层绽开,金光流转,每一道纹路都似有生命般搏动,散发出源自血脉深处的无上威压,狠狠罩向那正在成型的噬魂古盘!
“滋啦——”
仿佛滚油泼雪,那狰狞的轮盘虚影被药王花印记碰触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尖啸,其上流转的血光与怨气被寸寸冻结、净化,最终“砰”地一声,硬生生凝固在了半空,化作一尊丑陋的冰雕,再无声息。
“噗!”青冥心神相连,如遭重锤,再次喷出逆血,彻底昏死过去。
沈渊眉头紧锁,重新扶住她愈发虚弱的身躯,沉声道:“你本可不必耗损如此多的气血。”
林清瑶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洞悉一切的淡笑:“这不是损耗……是唤醒。”她闭目刹那,体内药王金焰忽如潮汐般涌动,袖中那枚冰蓝玉匣竟微微震颤起来,表面浮现出与石碑碎片相同的巫纹。
她猛然睁眼,瞳孔深处似有金色藤蔓一闪而逝——正是那一刻,她“听”到了地底传来的、万千英灵哀嚎织成的毒脉轰鸣。
她抬手,指向地底深处,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土,“真正的阵眼,不在这里。而在皇都太庙之下的‘承气台’。楚晚晴的师父,前代巫王赤焰,早在数十年前就篡改了皇家祭祀典籍,将历代帝王安息的英灵,炼成了饲养万毒之源的‘饲毒炉’!只为积蓄足够千年的怨力,触发今日之变。我能感知到——那里的毒脉,已经开始沸腾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在归墟井底寻到的残破石碑碎片,递给沈渊。
那上面,用古老的巫文刻着半句谶言:“血启门,毒承运,王归时,江山倾。”
血,指的便是她的药王血脉。
毒,承的是这天下龙运。
王归时,江山倾覆!
正在此时,李长风浑身浴血地匆匆赶来,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启禀帝君!南疆八百里毒瘴虽已破开,但沿途村落皆现异状——所有百姓都陷入昏睡,体内经脉泛出诡异的紫色,虽无性命之忧,却如同活死人!”
沈渊目光如刀:“共感蛊?天下竟有此等控魂奇术?”
林清瑶指尖轻点自己颈侧紫痕,触感微麻,如同蚁行皮下,“不是控魂,是血脉嫁接。他们已被编入毒网经络,如同枝干连根……一旦主阵重启,便是燎原之火。”
她当机立断,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必须抢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前,逆转承气台的毒脉流向。方法只有一个——以我的药王血脉为引,在归墟井底这个毒源最初的泄露点,绘制‘逆命归元符’,强行将流向皇都的毒气尽数抽回。但……这需要有一个人,留在阵眼中心,承受万毒反噬,直至符成。”
那无异于以身殉道,万劫不复。
“我去。”沈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骼捏碎,指尖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林清瑶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迎上他那双写满“不容置喙”的眸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是北境玄冥帝,是大胤未来的支柱,若你出事,边关必乱,天下将倾。而我……本就是毒中所生,也该死于毒中,这是我的宿命。”
她将那支曾救过他性命、如今又斩断杀机的千机引残部,轻轻放入他的掌心——金属残片尚带她掌心的余温,微微发烫。
而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仍在冒着丝丝缕缕毒雾的归墟井口,背影决绝得像一柄即将归鞘的利剑。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入那无尽黑暗之际,沈渊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与偏执。
“若你死了,我便屠尽南疆,让这天下,为你陪葬。”
林清瑶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轻柔却又骄傲。
“那你可得活得比我久一些——毕竟,我还等着看你登基那天,穿龙袍的样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已然没入那片深渊般的黑暗,只余一句以神识传来的、仅他一人能听见的余音,袅袅回荡在他的识海深处。
“等我回来,治你的旧伤。”
归墟井上,死寂无声,唯有那猩红的斗篷,在呜咽的寒风中,被吹得翻飞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