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巡视组驻地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堆积如山的材料,海量的数据报表,以及通过各种渠道汇集而来的信息,都需要巡视组成员们以极大的耐心和极高的专业素养进行梳理、甄别、分析。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拼的是细致、是耐力、更是对真相的执着。
组长,那位以严谨和经济工作见长的老同志,在初步审阅了汉东省委省政府提交的关于经济社会发展,特别是经济结构转型和教育综合改革的总结报告后,并未立即做出判断。
报告写得天花乱坠,数据详实,案例生动,但他深知,文本和数字可以粉饰,真正的成效必须到基层去检验,到群众中去倾听。
他决定,暂时跳出文山会海,亲自带队,进行一次不打招呼、不定路线的“微服私访”。
他只带了秘书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外加两名警卫,乘坐一辆普通的公务车,悄然离开了驻地。
第一站:连州,老工业基地的“焕新”现场。
组长没有去连州市委安排好的那几个“样板”企业,而是让司机随机开到了连州重型机械集团的老厂区附近。
他下了车,象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干部,背着手,走进了厂区外一片略显老旧的职工生活区。
时近中午,他走进一家门口挂着“老兵快餐”的小饭馆。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组长点了份简单的套餐,和正在收拾桌子的老板,一位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的汉子聊了起来。
“老板,生意还行?”
“凑合吧,老厂区人没以前多了,但附近开了几个新厂子,工人也不少。”老板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哦?新厂子?都是做什么的?”
“听说都是跟什么高科技沾边的,有个搞智能传感器的,还有个是做新材料配件的。”
老板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几栋新厂房,“以前咱们汉重的人,好多都去那边了,年轻点的学得快,工资比在老厂高。”
组长顺势问道:“老厂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也在搞改革。”
老板叹了口气,又带着点希望:“老厂啊,折腾好些年了。以前是半死不活,最近一两年好象有点起色了。听说跟省里搞的那个什么走廊搭上了,有些车间接了新订单,搞智能化改造。就是……年纪大的老师傅,转岗培训有点吃力,不过市里和厂里也组织了学习班,还有专门的安置政策,我有个老哥们就去学了数控,现在在新厂干得还不错,就是开头难了点。”
组长默默听着,点了点头。他注意到,小饭馆的墙上贴着一张社区通知,是关于“连州市产业工人技能提升夜校”招生简章,开设的课程包括智能制造基础、工业机器人操作等。
吃完饭,组长又信步走到那个搞智能传感器的新厂——正是王启明公司与连州本地合作创建的生产基地。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厂区外围观察。
正值午休时间,三三两两的年轻工人说笑着走出来,穿着统一的工装,精神面貌与老国企的暮气截然不同。厂区门口的招聘栏上,清淅地写着对各类技术工人的须求和待遇,薪资水平颇具吸引力。
第二站:京州高新区,“言海基金”产业园。
组长没有惊动任何人,让车停在产业园外围。他步行进入园区,这里环境优美,现代化办公楼林立,充满了青春活力。他随机走进一栋挂着“创客孵化中心”牌子的大楼。
在一楼的公共休息区,几个年轻人正围着计算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组长凑过去,装作好奇地问:“小伙子,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哪?”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抬头,热情地介绍:“老爷子,我们正在调试一个ai算法模型,用于优化物流路径。我们是汉东大学的学生,在这里创业。”
“哦?学生创业?不容易啊,这里租金贵吧?”
“不贵不贵!”另一个女生抢着说,“园区对我们大学生创业有补贴,前两年几乎免租。还有言海基金和政府的创投基金,经常来办路演,我们项目激活资金就是从这里融到的。”
组长又问:“觉得汉东的创业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政策支持力度大,产业链也比较完善,特别是电子信息这块。就是……有时候觉得高端人才还是有点缺,竞争不过北上广深,好在省里市里最近出了不少吸引人才的政策,希望能越来越好。”
组长微笑着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讲完,鼓励了几句,才悄然离开。在园区里,他还看到了“知识产权快速维权中心”、“科技成果转化一站式服务窗口”等标志,这些都是陈立言大力推动建设的创新服务体系的毛细血管。
第三站:城乡结合部,一所普通的九年一贯制学校。
这是组长临时起意增加的一站。他想看看,报告中提到的“教育资源均衡化”和“素质教育改革”在基层的真实面貌。
学校正在上课,组长向门卫出示了证件,表示是来“调研学习”的。校长闻讯赶来,虽然疑惑,但还是热情接待。
组长没有去听精心准备的汇报课,而是要求随机听课。
他走进了一间初二的物理实验室。学生们正在分组做电路实验,老师穿梭其间指导,课堂气氛活跃,注重动手和实践。组长注意到,实验室的设备虽然不算顶尖,但维护得很好,足以满足教程须求。
课间,组长和校长聊了起来。
“校长,学校硬件条件看来不错。”
“是啊,多亏了省里这几年的教育投入加大,特别是对非中心城区学校的倾斜。
我们前年刚更新了一批实验设备,还建了新的图书馆和风雨操场。”校长感慨道,“以前好老师都往市中心跑,现在通过‘县管校聘’和集团化办学,优秀教师流动起来了,我们也能分到一些骨干了。教师的培训机会也多了很多,特别是关于新教程方法和素质教育的。”
“学生负担呢?我看孩子们精神头挺足。”
“上面抓得紧,‘双减’是动真格的。我们现在更注重课堂效率和课后服务,开设了很多社团活动,你看那边,”校长指着操场上正在进行的足球、篮球活动,“孩子们的兴趣得到了发展,压力确实小了些,学习成绩反而稳中有升。”
组长在学校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食堂的伙食,翻了翻图书角的书籍,甚至还和几个在操场边休息的学生聊了聊他们喜欢的课程和社团。虽然学校远称不上豪华,但整洁、有序,充满了生机,与他印象中几年前某些地区城乡学校巨大的差距相比,改善是明显的。
几天后,风尘仆仆的组长回到了巡视组驻地。他没有立即召集会议,而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笔记和一路的所见所闻,沉思了许久。
随后,他召开了巡视组内核成员会议。
“同志们,这几天我下去走了走,看了看。”组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不看报告,不听汇报,就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我得出的初步印象是:汉东省近几年的经济转型和教育改革,方向是正确的,措施是扎实的,成效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他具体说道:“在连州,我看到了老工业基地转型的阵痛,但也看到了新动能注入带来的希望和实实在在的就业。
工人们有抱怨,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和自身努力的积极。在京州高新区,我感受到了浓厚的创新氛围和年轻人蓬勃的朝气,政策落地有效,服务体系正在完善。在一所普通的城乡结合部学校,我看到了教育投入的加大和教育理念的更新,孩子们的笑脸和教师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
组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当然,问题不是没有。局域发展依然不平衡,改革红利释放需要时间,部分群体的安置和保障还需要进一步加强,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就否定主流,否定大方向。”
他做出了一个关键指示:“基于我这几天实地了解到的情况,我认为,汉东省以陈立言同志为主要推动者所进行的改革探索,总体上是成功的,是符合中枢精神、契合汉东实际、利在长远的发展路径。因此,我要求,接下来我们巡视组的工作,在继续全面履行巡视职责的同时,要优先对收到的关于陈立言同志个人的各类举报材料,进行集中、重点的复核和甄别。”
他环视在场成员,目光锐利:“我们要用最严格的标准、最审慎的态度,去核实每一条针对他的举报。如果确有问题,无论涉及到谁,我们绝不姑息;但如果经过核实,证明是诬告、是别有用心的抹黑,我们也要坚决为其澄清正名,保护敢于担当、锐意改革的干部!绝不能让干事创业的干部流汗又流血!”
组长的这番表态,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彻底改变了巡视组内部的工作侧重点和氛围。所有人都明白,组长“沉下去”捞上来的,不仅是汉东改革的“真金”,更是对陈立言这个改革“操盘手”的基本判断。接下来的复核,将直接决定陈立言的政治命运,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汉东省未来的走向。巡视组的目光,如同聚光灯,开始聚焦于那些针对陈立言的举报信,一场关乎是非曲直的严格检验,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