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风波的平息，以及“企业宁静日”等保护性措施的出台，暂时遏制了赵瑞龙等人针对改革典型的直接攻击。
然而，陈立言深知，这绝非斗争的终结，而是标志着较量进入了新的阶段。
对手意识到粗暴的抹黑和骚扰难以奏效，必然会转换策略，查找更隐蔽、更具“合法性”的切入点。
果然，新的战场很快在“京州-连州科技创新走廊”的具体实施层面悄然开辟。
这一次，对手不再直接对抗走廊建设的宏大战略，而是试图从内部影响其走向，将其扭曲为符合自身利益的形态。
他们的武器，不再是匿名信和恶意检查，而是变成了“专家论证”、“学术研讨”和“模式之争”。
一位在国内学术界颇有声望，且与瑞龙集团存在若即若离咨询关系的经济学家韩东君教授，在一次由某智库举办的研讨会上，发表了对科技创新走廊的“建设性意见”。
他首先高度肯定了走廊构想的战略意义，但随即话锋一转，提出“市场主导不等于政府无为，但政府应避免过度介入具体产业技术路线的选择”，并着重强调了“引进国际成熟技术和资本，往往比扶持本土初创企业效率更高、风险更小”。他委婉地批评了目前走廊建设中对本土科技企业，如王启明公司等的“过度倾斜”，认为这可能影响资源的配置效率，甚至滋生新的“政策寻租”。
这番论调，以其学术外衣和看似中立客观的立场，迅速在相关圈层内传播，引发了不少讨论和共鸣，尤其是一些与外资联系紧密或更倾向于“拿来主义”的学者和官员。
几乎同时，省发改委牵头组织的走廊建设专家咨询会上，也出现了类似的争论。有专家提出，走廊建设应聚焦于打造“国际一流的创新环境”，重点吸引跨国公司研发中心和海外高端人才，对于尚不成熟的本地技术，可以鼓励其先为国际巨头做配套、“在干中学”，而非急于扶持其挑战产业链高端。
这些声音，本质上是在质疑乃至否定陈立言一直强调的“自主创新”和“培育本土产业链”的内核思路，试图将走廊建设引向一条更依赖外部技术、更有利于既有国际资本和国内买办型资本的道路。
而这，恰恰与赵瑞龙们试图通过包装“瑞龙科创”这类空壳公司，或者直接引入其关联外资分食政策红利的目标不谋而合。
陈立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思潮背后的潜台词。这不再是对个人的攻击，而是对改革方向的争夺，是一场关于汉东未来产业主导权和命脉掌握在谁手里的意识形态斗争。
他没有急于在公开场合直接反驳，而是指示省委政研室和省政府研究室，联合组织一次小范围、高层次的内部研讨会，专门探讨“新发展阶段下政府在高科技产业培育中的角色与边界”。他特意点名邀请了几位在自主创新和产业安全领域有深刻研究的、立场相对独立的学者，同时也让持不同观点的韩东君等人参加，营造一个真正理性辩论的平台。
在研讨会召开前，陈立言与沙瑞金进行了一次深入沟通。
“瑞金书记，现在出现了一些声音，认为我们强调自主创新和扶持本土企业是‘闭门造车’、‘效率低下’，鼓吹更应该依靠引进和模仿。这种论调很有市场，也很能迷惑人。”陈立言汇报道。
沙瑞金沉吟道：“这个问题很关键。开放合作与自主创新，不是对立关系，而是辩证统一的。不开放合作是夜郎自大，没有自主创新则会受制于人。关键在于度的把握和阶段的判断。立言，你觉得我们汉东目前处于什么阶段？”
陈立言坚定地回答：“我们汉东，特别是像林州这样的老工业基地，过去的教训之一就是过度依赖引进，缺乏消化吸收和再创新，导致技术始终受制于人，产业停留在低端。现在我们有了一定的积累，也涌现出像王启明这样有突破性技术的苗子，这个阶段，必须在开放中更加注重培育自身的内核能力和产业链主导权。否则，所谓的‘国际合作’，很可能又沦为简单的代工和市场换技术，换来的还是二流甚至三流的技术。”
沙瑞金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判断。这次的研讨会，要把这个道理讲清楚，把各种观点的利弊都摆到桌面上，让大家充分讨论，最终统一思想。内核技术靠化缘是要不来的，也是买不来的。这是我们从这么多年的发展实践中得出的深刻教训。”
内部研讨会如期举行。会上，双方观点激烈交锋。支持自主创新的学者以大量案例，论证了没有内核技术支撑的产业繁荣如同沙上筑塔，一旦国际风云变幻，极易陷入被动；而韩东君等人则反复强调全球化背景下分工合作的效率和后发优势。
陈立言作为主持人，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引导讨论不断深化。在会议最后，他做了总结性发言：
“感谢各位专家的真知卓见。今天的讨论让我更深刻地认识到，政府在高科技产业培育中，既不能越位，也不能缺位。我们的角色，不是替代企业去选择具体的技术路线，而是要为企业，特别是勇于创新的本土企业，创造一个敢于创新、能够创新、善于创新的生态环境。这个环境包括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引导长期投资的金融支持，以及鼓励试错、宽容失败的文化氛围。”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国际竞争日益激烈，某些高技术领域面临的封锁和打压是现实存在的。如果我们不掌握一定的内核技术和产业链关键环节，我们的发展就会被人卡住脖子。因此，在开放合作的大前提下，对关系长远发展和国家安全的重点领域，给予本土创新力量必要的、合规的扶持，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战略问题。这并非排斥国际合作，恰恰是为了能够在更高水平上开展国际合作，是为了在未来的全球产业分工中，拥有我们汉东的一席之地，乃至话语权！”
陈立言的发言，摆事实、讲道理，既坚持了原则，又展现了开放的态度，赢得了大多数与会者的认同。韩东君等人虽然保留意见，但在这种理性的氛围下，也无法再轻易地给自主创新粘贴“保守”、“低效”的标签。
这场发生在思想层面的交锋，陈立言再次占据了主动。他将“培育本土创新能力”提升到了战略安全和长远发展的高度，为科技创新走廊的建设进一步明确了方向和基调。然而，他也知道，理论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如何在实际操作中，精准地落实这一思路，有效识别和阻挡那些试图扭曲政策、套取资源的“伪创新”和“假合作”，将是接下来更严峻的考验。新的战场，硝烟未散，博弈仍在继续。他笔记本上关于“产业主导权”和“创新自主性”的思考，又添上了沉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