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注定无眠。陈立言的突然到来，以及他亲自带队、深入家户的“包干到户”式走访，象一块巨石投入原本暗流汹涌的池塘，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在陈立言亲自拜访的第一户老工人家中，气氛起初是凝滞而充满戒备的。
老工人姓赵，在三分厂干了一辈子钳工，技术过硬，脾气也倔，在工人中颇有威望。他家里陈设简陋，桌上还摆着半瓶散装白酒和一小碟花生米。
“赵师傅，打扰您休息了。”陈立言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很自然地坐在略显破旧的沙发上，没有丝毫省领导的架子。
老赵闷着头，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陈立言没有急着谈政策，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张泛黄的“先进生产者”奖状上：“赵师傅，这是哪年得的？看这奖状，有些年头了。”
提到这个，老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语气生硬地回道：“八八年！那会儿，我们三分厂出的设备，全国都抢着要！”
“是啊，汉重有过辉煌的历史，您这样的老师傅，是功臣。”陈立言感慨道，语气真诚，“可赵师傅，您觉得，咱们三分厂，还有汉重，为啥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设备老了，产品卖不出去了，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老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们不努力吗？不是。是因为技术落后了，市场变了。”陈立言接过秘书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捧在手里，“省里市里投钱搞改革，搞‘焕新计划’，不是要把厂子卖掉，把大家赶出去，恰恰是想让汉重活过来，重新站起来！这次对三分厂的改革，引入有实力的民企，带来新技术、新管理、新订单，留下来的职工，工资待遇会跟着效益提高；分流的职工，省里市里拿出真金白银培训、安置，确保大家有出路。这难道不比守着个空架子，最后一起饿死强吗？”
陈立言的话朴实而直接，戳中了老赵内心最深的忧虑。他抬起头，眼神复杂：“陈省长，你说得好听，可……可我们听说，厂子要便宜卖给私人老板，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被一脚踢开，啥保障都没有……”
“谣言！”陈立言斩钉截铁，“赵师傅，我今天来，就是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给你们交底，给你们吃定心丸的。”
他示意随行的工作人员拿出厚厚的安置方案细则，“所有的补偿标准、培训计划、再就业渠道，都白纸黑字写在这里，我陈立言以党性担保，绝对落实到位！您可以仔细看，也可以让识字的邻居帮您看，有任何不清楚、不满意的地方，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们当场记下来，研究解决！”
看着那厚厚一沓文档，以及陈立言诚恳而坚定的目光，老赵脸上的冰霜开始一点点消融。
他拿起方案，手有些颤斗，虽然看不太懂文本，但那鲜红的公章和细致的条款，做不得假。
与此同时，其他工作小分队也遭遇了各种情况。
有的职工家庭开门见山表达不满，工作队员耐心倾听记录；有的起初闭门不见，队员就站在雨里隔着门沟通；有的提出具体的生活困难，随行的街道干部当场协调解决或记录在案承诺限期反馈……真诚，是打破隔阂最有力的武器。许多职工发现，这些“上面来的领导”并非高高在上，而是真的来听他们说话，帮他们解决问题的。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角，江小飞的别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接到了几个心腹打来的电话，汇报了陈立言亲自带队入户走访的消息，以及部分职工态度开始动摇的情况。
“妈的，陈立言这是要釜底抽薪！”江小飞气得摔了手中的紫砂壶，面目狰狞。
他原本计划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职工的情绪，在明天造成既成事实的混乱，让省里市里下不来台，从而迫使改革中止。
没想到陈立言反应如此迅速，手段如此直接，竟然冒着雨夜亲自下场，去争夺人心。
“江总，现在怎么办？好几个之前答应出头的老师傅，刚才都打电话来说……说明天不去了，说要相信省里的政策。”一个手下慌张地报告。
江小飞在客厅里踱步：“不能就这么算了！告诉那几个铁了心跟着我们干的人，明天一早，按原计划，准时到厂门口集合！人少点没关系，只要闹起来，把事情搞大，一样能达到效果！还有，把我们掌握的、关于那个要来收购的民企的‘黑材料’，想办法散出去！就说他们是来侵吞国有资产的！”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底气已然不足。他感觉到，那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收紧。
深夜，当陈立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临时指挥部时，汇总上来的信息显示，大部分职工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对政策的理解和支持度显著上升，明确表示明天不会参与非法聚集的人数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只有极少数被江小飞内核圈子牢牢控制，或别有用心的人，可能还会冒险一试。
“省长，看来我们的工作见效了！”工作组的同志面露喜色。
陈立言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看了看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小飞不会甘心失败，他手里还有牌。通知公安和厂区安保，加强明天清晨对厂区门口的布控和警戒，对任何试图煽动、带头冲击的人，一旦证据确凿，立即依法带离！同时，确保‘奥托感知’代表团的考察路线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