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考察继续进行。按照行程，最后一项是省市政府与言海基金的政策闭门磋商会。这被看作是汉东方面亮出最终底牌，也是双方能否达成合作意向的关键环节。
会议在产业园指挥部那间最大的会议室举行。陈立言省长亲自出席并主持，尹文武、刘飞及相关厅局负责人悉数在场。言海基金方面，陈思雨带领她的内核团队坐在对面。
会议前半段，由尹文武和省发改委主任详细解读了为言海基金量身定制的政策包，函盖了土地、税收、人才、金融等各个方面，条件已经达到了省里授权尹文武的底线，可谓诚意满满。
陈思雨和她的团队听得非常认真，不时记录，但脸上依旧看不出明显的倾向。当尹文武汇报完毕，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大家都知道，海市能给出的条件，在真金白银上，恐怕只会比这更好。
就在这时，陈立言轻轻敲了敲桌面，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他没有再看准备好的材料，而是目光平和却深邃地看向陈思雨。
“陈总，各位言海的朋友，刚才文武省长介绍的政策，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实在的支持。”陈立言的声音沉稳有力，“但我今天想跳出这些具体的条款，从一个更长远、也更根本的角度，谈谈我对未来生物医药产业发展，以及言海基金如何在其中定位的一些思考。”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包括陈思雨。她微微坐直了身体，想听听这位封疆大吏能有什么高见。
“我们认为，未来的生物医药产业，竞争将不仅仅是技术的竞争，更是制造生态、成本控制和供应链轫性的竞争。”陈立言语出惊人，“创新药的研发固然重要，但如何将前沿技术快速、高效、低成本地转化为可规模化生产、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产品，将是决定一个企业乃至一个局域产业成败的关键。”
他话锋一转，示意工作人员播放了一张新的ppt图片——那是已经被叫停的“宏能化工”项目遗留下来的、已经完成主体结构的庞大厂房群照片。
“陈总，请看这里。这是京州一个之前未成功的工业项目留下的厂房。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负担，是失败的印记。但在我看来，这是宝贵的存量资产！”
陈立言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这些厂房，主体结构坚固，层高、承重完全符合甚至超过高端生物医药制造业的标准。其内部空间巨大，非常适合改造为大型生物反应器车间、现代化制剂中心、高标准的物流仓储！”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思雨：“如果我们合作，我们建议言海基金，可以直接利用或改造这部分现有设施。这将为你们节省至少一年半的建设周期和数以亿计的前期固定资产投资！这意味着，你们的被投企业可以更快投产，更快产生现金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抢得先机！这，就是我们汉东能为你们提供的、区别于任何其他地方的独特时间和成本优势！”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不仅言海基金团队露出了震惊和深思的表情，连尹文武等汉东省的干部们也感到意外和振奋！他们一直纠结于如何匹配海市的优惠政策，却没想到陈省长另辟蹊径，从盘活存量资产、降低时间成本的角度，提出了一个如此具有说服力和震撼力的方案！
陈思雨紧紧盯着ppt上的厂房图片，眼神闪铄不定。作为顶尖的投资人，她太清楚时间和现金流对于创业公司意味着什么了。节省一年半时间和数亿资金，这个诱惑力，甚至可能超过一些税收优惠。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陈立言对生物医药制造环节的理解如此深入，其思维模式完全不象一个传统的地方官员，更象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产业投资家。
“陈省长，”陈思雨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您的这个想法……非常具有启发性。这确实是我们之前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闭门会议在这种极具冲击力的提议中结束。
原本计划下午就返回燕京的言海基金团队，在陈思雨的授意下，临时改变了行程。
陈思雨对陈立言表示，她想在京州多停留一晚，“随便走走看看，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生活气息。”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尹文武等人既意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当晚，华灯初上，陈思雨只带了助理和一名保镖，婉拒了官方的陪同，乘坐一辆普通的商务车，融入了京州的夜色。
她没有去繁华的商业中心，而是让司机沿着城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驶，偶尔会落车，在公园边、在夜市旁驻足。
她看到广场上跳着广场舞、脸上洋溢着轻松笑容的市民；看到街边小店生意兴隆，食客们大快朵颐；看到巡逻的警车安静地驶过，警灯闪铄却并不扰民。
她甚至随机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东西，顺便和年轻的店员聊了几句。
“感觉京州现在治安挺好的。”陈思雨看似随意地说。
“那可不！”店员一边扫码一边笑着说，“比以前好多了！听说新来的陈省长抓得紧，那些混混都不敢嚣张了。日子踏实多了！”
在另一个街心公园，一位遛弯的老大爷也感慨：“陈省长来了是不一样，感觉空气都好点了，那个啥化工厂不是停了嘛……希望以后越来越好咯。”
这些普通市民不经意间的评价，像涓涓细流，导入陈思雨的心田。她感受到的是一种逐渐向好的、安稳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脉动。这与她在海市感受到的那种高度国际化但也充满竞争和疏离感的氛围截然不同。
对于一个需要长期投入、深耕细作的产业基地来说，这种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加分项。
次日清晨，陈思雨主动约见了陈立言，进行了一次仅有他们两人和记录员在场的小范围深度交流。
这次，他们没有再谈具体的政策和项目，而是畅聊全球生物医药的技术前沿、产业投资的逻辑、金融如何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甚至探讨了人工智能在药物研发中的应用前景。
陈立言的见识之广、思考之深，再次让陈思雨感到惊讶。他对很多前沿领域的理解，丝毫不逊于她接触过的顶级专家和投资人。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省长，他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官员，更象一个拥有宏大视野和深刻洞察力的战略家。
当天下午，言海基金团队如期乘坐航班返回燕京。送别时，陈思雨与陈立言、尹文武用力握手：“陈省长，尹省长，这次考察收获巨大，不虚此行。我们会尽快内部讨论，给贵省一个负责任的答复。”
看着飞机腾空而起，尹文武长舒一口气，感觉这几天的疲惫都值得了。“省长，我看这次，有戏！”
陈立言望着远去的飞机，目光深邃：“尽了人事，现在，真的要看天命了。不过，我们展示了最好的自己，无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
然而，就在言海基金团队回到燕京，紧锣密鼓地召开内部投资决策会议，对汉东和海市方案进行最终评估时，海市方面显然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言海基金赴汉东考察的消息，并且感受到了压力。
就在言海基金内部会议进行中，海市市长亲自将电话打到了陈思雨的手机上，在原有已经极其优厚的条件基础上，再次加码！承诺将产业园周边配套的商业和住宅用地以极低价格捆绑出让，并由市属国资平台出资，与言海基金共同组建一个规模更大的专项产业发展基金！
这个消息在言海基金内部传开，立刻引起了巨大波澜。一些原本就倾向于选择海市，认为其综合优势更明显、风险更低的合伙人和高管，态度更加坚决。
“海市的诚意和实力都摆在这里！他们的国际化平台、人才高地优势是无法替代的！”
“汉东的想法很好，陈省长也很有远见，但毕竟是从零开始构建生态，不确定性太高！那个旧厂房改造，听起来美好，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和成本！”
“从投资回报的确定性和退出渠道的多样性来看，海市无疑是更稳妥的选择！”
支持汉东的声音，在对方再次加码的凌厉攻势和海市固有的强大基本盘面前，似乎变得微弱起来。原本因为陈立言的远见和京州之行的良好印象而略有倾斜的天平，似乎又开始缓缓地向海市那边倒去。
最终的决策，再次充满了悬念。
汉东省上下翘首以盼的“好消息”，似乎又变得遥不可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