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子这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年轻时当兵所在的驻地。
燕京，在他心里是以前皇帝老儿住的地方，是课本上念过的首都，是遥远而神圣的地方。
当火车轰鸣着驶入那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火车站时，老人紧紧攥着手里那张泛黄的纸条，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人流如织，声浪嘈杂，各式各样的指示牌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茫然地站在出站大厅，四周是行色匆匆的旅客，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试着按照记忆里问路的方式，拦住几个看起来面善的人，递上纸条，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同志，麻烦问一下，这个地方咋走？”
被问路的人有的匆匆摆手，有的仔细辨认后摇头：“老爷子，这地址太模糊了，光一个区名，路名好象也不对，是不是写错了？或者早就拆了？”燕京发展太快，几十年前的地址，很多早已烟没在变迁的版图中。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老人额头沁出了汗珠，眼神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佝偻着背，抱着一个旧布包，在偌大的车站里漫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象一片无根的浮萍。
这一切，都被刚出差回来的《观察报》记者赵辉看在了眼里。他在火车上就注意到了这位穿着不合时宜旧军装、神情凝重又带着一丝徨恐的老人。职业的敏感让他留了心。此刻看到老人无助的样子，他快步走了过去。
“大爷，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忙吗？”赵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可信。
周老爷子警剔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把纸条攥得更紧，往后缩了缩。儿子就是因为去“讨说法”才落得那般下场，他对所有陌生人都本能地抱有戒心，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象城里干部的人。
赵辉看出了老人的戒备，他没有强求，而是拿出自己的记者证，递到老人面前：“大爷，您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赵辉，是报社的记者。您看，这是我的证件。我看您在这儿转悠半天了，是不是找不到地方？您把地址给我看看，我帮您打听打听？”
老爷子盯着那盖着红章的证件看了半晌，又抬头看了看赵辉年轻而诚恳的脸，尤豫了很久，才颤斗着把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递了过去。
赵辉接过纸条，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地址确实太老了，几乎无法定位。
“大爷，您要找的这个人，有电话吗？或者他单位叫什么名字？”
老爷子茫然地摇摇头：“没…没电话。就知道名字，叫王向国，是俺当年的老连长。”
“那您大老远来找他，是有什么急事吗？”赵辉试探着问，他感觉老人身上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故事。
周老爷子嘴唇动了动，想起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儿子，想起那冰冷的手铐和看守所，一股悲愤涌上心头，但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他不敢说，他怕眼前这个记者也是“他们”的人，说了会给儿子、给村里带来更大的灾祸。
赵辉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老人这身旧军装，那份深沉的悲恸和无法言说的恐惧，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寻亲那么简单。
这很可能涉及基层的某些问题，而且问题不小，让一位经历过战火的老兵感到如此绝望和无助。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将纸条小心地收好，搀住老人的骼膊：“大爷，您别急，这地址太模糊，一时半会儿不好找。这样，我先带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吃点东西，然后我再想办法帮您打听这个王向国老连长，您看行不行？”
周老爷子看着赵辉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陌生而冰冷的环境，最终，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