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试图将审讯贺芸带来的震动暂时隔绝。
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审视棋盘上的每一个人，他真要赌，他就需要确保这些人不会出现脚踏两只船的事情。
审讯人员名单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始终感觉不出来谁会出卖他背叛他，但直觉又告诉他肯定会出问题。
就是这一种难以言喻心态让他感觉到疲惫和寒意，但他却无能为力，因为高育良在他人生道路上帮扶他太多太多，比梁泽群对他帮助都要多，他内心中在高育良那里感受到不仅仅是师生情谊，更有一种无声的父爱。
所以高育良在祁同伟心中除开老师角色，更多的时候也代替了他父亲的角色。
在官场道路上一直引导他前进，为了铺路，这也是他前世能肯自杀也不愿意被抓的原因，他自杀一句话不说，那他就还是那个身中三枪英雄，一等功获得者。
汉东省委逼死了一个一等功公安厅厅长，中枢或多或少会以安护为主，这样说不定高育良还有机会
他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省厅大院中闪铄的警灯，那些曾让他感到安心和力量的光芒，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
他回想起刚才在指挥中心，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命令关闭显示屏的那一刻。
那是心虚的表现，是情感压倒理智的瞬间。
他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原则，试图在滔天巨浪中为恩师筑起一道脆弱的防波堤。
但这样做，真的对吗？瞒报、限流，哪怕动机掺杂着对案件稳妥推进的考量，其本质也已经触碰了红线。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电话接通后，传来陈立言省长声音。
“同伟，辛苦了。”陈立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常，“贺芸那边，突破很大吧？要注意身体，别太熬着。”
“谢谢领导关心，还在攻坚阶段，有了一些进展。”祁同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恩，有进展就好。王政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必须办成铁案。相关的证据链，尤其是经济往来和具体的指令传递，要扎得更紧一些。”
陈立言的话听起来完全是在正常部署工作，但祁同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陈立言似乎对贺芸的供词内容，尤其是涉及王政的部分，有种了然于胸的感觉。
按照他刚才的指令，这份笔录的内核内容应该还被严格限制在小范围内。
“是，省长，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祁同伟谨慎地回应。
“另外，”陈立言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案子办到这个深度，牵扯面广，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坚守一个原则：对党忠诚，对法律负责。个人的情感、过往的交情，在铁的事实和法律面前，都要让路。这既是对组织的交代，也是对自己负责。同伟，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我很看好你，不要被任何非法律的因素干扰了判断。”
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祁同伟耳边炸响。
陈立言没有点名，没有说破，但每一个字都象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挣扎和刚刚做出的那个冒险决定。
这绝不是普通的勉励或提醒！这分明是一种警告，一种洞察一切后的敲打！
陈立言是知道什么了吗？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快？难道专案组内部有他的渠道，是我不知道的吗？
无数个疑问瞬间从祁同伟的脑海子升起，他突然感觉到他原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被陈立言一个电话就击穿了，这就是棋手的力量，他想起那晚高育良说的。
“同伟，陈立言同志能量和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既然选择了，就要立场坚定，否则你会死的很惨。作为一个颗棋子，就不要带有任何不可控的想法，不要以为你自己能隐藏很好，在棋手面前，整个棋盘他一目了然。”
祁同伟越是内心猜测，心中寒意不断翻滚，一边是恩情，一边是前途和现有地位，他一直下不定决心。
他自以为掌控着专案组，自以为身边都是生死兄弟，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内心的动摇，早已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谭铭振、何勇？手段真的厉害，自己还是小瞧任何一个人，也高估自己在省厅能力了。
此刻他不敢想，也不能去想，他不知道省厅还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这种被无形之手笼罩的感觉，比面对高明远的狡诈和贺芸的顽固，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陈立言是在告诉他：你的小动作，我了如指掌。我能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也能看清你的一切。按规矩办事，你前途无量；若有私心杂念，后果自负。
“省长的指示，我明白了！请省长放心，祁同伟一定秉公执法，绝不姑负组织的信任！”祁同伟稳住心神，但是从称呼能看出来他的内心紧张。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尤豫都会是致命的。
挂断电话，祁同伟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缓缓坐回椅子，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在这场波及汉东最高权力层的风暴中，根本没有“赌一次”的馀地。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当棋子的，至于棋手，在汉东也当棋手的现在只有沙瑞金和陈立言，他老师和李达康等人只能算半个，赵雨萱除外，他是超脱于汉东棋盘的，因为他背后是赵蒙生和贵妇人。
他祁同伟此刻还就是陈立言棋子，他能做的就是让棋手信任这颗棋子，让他有机会再棋盘上展现自己，而不是被棋手冷藏或弃用。
而棋手陈立言不需要完全信任他，只需要确保他这枚棋子，始终在缺省的轨道上运行。
他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对高育良的师生之情，必须彻底让位于对法律的敬畏和自身的职责。
否则，不仅保不住老师，连自己也会被彻底卷入漩涡，粉身碎骨。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何勇的专线：“何勇，通知内核组成员，一小时后开会。贺芸的笔录，作为重要证据，严格按照程序整理归档，准备按层级上报。下一步，集中所有力量，深挖王政、何曙光、谢雨等人的犯罪证据，尤其是经济问题和具体职务犯罪行为，要形成完整闭环！”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记住，我们只对法律和事实负责。任何与案件无关的个人因素，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电话那头的何勇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明白，祁厅！我马上安排！”
放下电话，祁同伟掐灭了烟蒂。
他眼中最后一丝尤豫已经散去。
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就只能勇往直前，做自己该做的事。
风暴已然升级，他这艘船，必须按照既定的航向，哪怕前方是更大的惊涛骇浪，也只能义无反顾地撞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掌舵的，并不完全是他自己。
而恩师高育良的命运，也已不再是他人微言轻所能左右的了，他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尽可能为高老师提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