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路呼啸,没有开往东山市局,而是径直驶上了返回绿藤的高速公路。这正是祁同伟布下的第一重迷局——他深知高明远在绿藤根基深厚,必然能第一时间掌握押解路线。
他故意放出风声,声称要将孙兴直接押往省厅专用看守所,造成一种他极度不信任绿藤的假象。
然而,真正的杀招,就藏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句老话里。
祁同伟算准了,一旦高明远和其保护伞得知孙兴将被押离绿藤,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松一口气,继而将灭口的重心转移到外部或省厅方面,反而可能对绿藤本市看守所的戒备有所松懈。
他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孙兴这把关键的“钥匙”,放回贼窝的最中心,看看究竟能炸出多少条沉底的恶鱼!押解车队本身,就是诱饵的一部分。
几乎在孙兴被押上车的同一时间,绿藤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办公室内,贺芸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桌上那部刚刚结束与高明远通话的加密电话,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歇斯底里的威胁和寒意。
极度的精神压力下,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幻觉,儿子惊恐的脸、高明远狰狞的脸、祁同伟锐利的眼神、纪检组巡视时探究的目光…交替出现,她的内心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还有那些可能被孙兴供出来的、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象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颤斗着手打开抽屉深处,拿出那盒她私下备下、原本用于了结自己的药物(一种强效镇静剂,过量可致人死亡)。
药盒在她手中拿起又放下,内心在天人交战。她不畏死,但她不忍心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她前面,更无法想象儿子听到她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甚至被判处极刑的消息。
她知道这些年犯下的错误,罄竹难书,足以让她死几回。她内心甚至闪过一丝荒谬的希望:或许用她的自我了结,能换来省里那个人的一丝愧疚,出手保住他儿子不死?只要那个人不倒,高明远不被彻底清算,孙兴就总有再次出来的机会?
但是高明远最后那句话——“别忘了,你不仅是局长,你还是他妈!”——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
她还配得上那身警服吗?她早已将入党、入警的誓言践踏在地。
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职责、法律、底线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闪铄过,但旋即被更强大的力量吞噬。
但最终,在母亲保护孩子的原始本能和自身对身败名裂、乃至死亡的巨大恐惧面前,一切挣扎都变得不堪一击。她不能死,她死了,儿子就彻底没了指望。
她猛地放下了药物瓶子,眼神中不再有挣扎和情绪,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和冰冷。她这一辈子已经对不起组织和人民,但绝对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她从保险柜最深处再次拿出一个从未启用过的手机卡,插上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压低着、极其不耐烦甚至带着恼怒的声音:“贺芸?!你疯了吗!这个点用这个号码联系我?!你不知道现在整个绿藤市公安局的通信设备都已经被重点监控了吗?!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这一次,贺云反而不再害怕了。内心那层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下后,一种诡异的平静和破罐破摔的疯狂笼罩了她。
贺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响起:“王副省长,你是害怕了吗?现在才怕,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电话那边明显停顿了片刻,似乎被贺芸这反常的态度和直接的称呼惊呆了,随即是一种被冒犯的震怒:“贺芸!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想清楚后果!”
贺云不再搭理他的官威,直接切入主题:“王副省长,我很清楚在和谁说话。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通知你。要想平安落地,就想尽一切办法,保我儿子不死。否则,我手里那些东西,足够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只要我看到我儿子安全了,我会永远闭嘴,把那些秘密带进坟墓。”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能听到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良久,那边传来一种深深的、带着极度无力感和被迫妥协的声音:“…我知道了。我…尽力。”
“我知道看守所的老邢是高明远的人,我刚刚已经给他下了指令,让他‘稳住’高明远,必须让孙兴‘闭嘴’。”贺芸冷静地继续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以我对祁同伟的了解,他极其狡猾,绝不会真正信任绿藤。孙兴未必会一直关在这里,可能只是诱饵,可能随时会被秘密转移回省厅。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抓紧处理。高明远必须死,他活着,你我都睡不着。”
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拆解,电话卡折断,冲入马桶,手机机身则用锤子砸碎后分多次丢弃。
另一边,省厅押送孙兴的车队,正如祁同伟所预料的那样,“顺利”地开进了绿藤市看守所森严的大门。这一切,在高明远和贺芸看来,是祁同伟的“失误”或迫于程序的无奈,却不知这正是请君入瓮的开始。
得到“上级”指示的看守所长邢卫国,早已带人等在那里,他眼神躲闪,手心全是冷汗地办理了交接手续。
他的一切细微表情和动作,都被隐藏在普通干警中的省厅侦查员用藏在纽扣、眼镜中的微型摄象机清淅地记录了下来。
孙兴被除去了头套,刺眼的探照灯光让他眯起了眼。他看到了周围高耸的围墙、电网,还有面前这个脸色阴沉、眼神躲闪的看守所所长。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再次笼罩了他。
他没有象其他犯人那样吵闹挣扎,只是用那双带着血丝和戾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邢卫国,仿佛要将他看穿。
邢卫国被看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地厉声呵斥道:“看什么看!到了这里,就给我老实点!带进去!”
孙兴被两名高大的看守押着,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走向位于看守所最深处的重型犯监区。
他敏锐地注意到,押送他的看守中,有一个看似普通的年轻警察,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但步伐沉稳,眼神馀光始终警剔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并且看似无意地始终保持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就在经过一个监控盲区的转角时,那个年轻警察利用身体遮挡的瞬间,极其快速、几乎微不可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吃的喝的自己注意,配合我们。”
这句话,象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他心中的绝望和黑暗。他立刻明白了,这看守所里,并不全是想要他命的人!祁同伟早有安排!这是针对内部的一场清洗!
他被推进一间单独监室。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淅。
孙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坐到地上。脑海中还幻想着他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再一次偷梁换柱将给换出来。内心也在防备这里一切,刚刚那名民警的话语让他对这里一切不在信任。他清楚知道为何马帅会死在看守所,不就是高明远安排的吗?所以此刻这个里面无数眼睛盯着自己,他不想死,只能寄希望祁同伟能保护好他。
而在监室外,看守所长邢卫国对此一无所知。他将几名被他认为“可靠”、同样被高明远利益捆绑的心腹看守叫到偏僻的监控室,面色阴沉地进行最后的“交代”。
“里面那个,是重犯,上面有交代,要‘特殊关照’。”邢卫国用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他的伙食、饮水,都要‘特别准备’,确保他‘安安静静’的,不能出任何岔子,明白吗?事后,高总那边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那几个看守脸上露出惊惧和不安,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擦了擦汗。但在邢卫国严厉的目光、长期积威以及“好处”的诱惑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张,你负责晚饭时在他的粥里加点‘料’,剂量把握好,要象‘突发急病’。”邢卫国对着一个年纪稍长的看守吩咐道。
“小刘,你盯着点,确保他‘吃’下去。其他人,到时候制造点动静,吸引注意力。”
他们的一切密谋,每一个字,都被天花板上一个经过巧妙伪装、嵌入烟雾报警器的针孔摄象头和高伶敏度麦克风,实时传输到了看守所外一辆伪装成通信公司检修车的省厅指挥车上。
祁同伟正坐在指挥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画面,听着邢卫国详细的作案部署。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冷冽如冰:“各小组注意,鱼已咬钩,重复,鱼已咬钩。按原计划行动,确保目标人物绝对安全,人赃并获!行动!”
一场发生在看守所高墙之内的无声较量,骤然拉开了序幕。祁同伟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锁定了内部蛀虫。晚餐时分,就是收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