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藤市的夜空，并未因省委工作组的到来而恢复宁静。
前一天在工作组和绿藤市共同努力下，情绪激动的群众虽然暂时被劝离，但内核的拆迁补偿问题丝毫未得到解决。
巨大的资金缺口和历史遗留的复杂帐目，让绿藤市财政捉襟见肘，工作组带来的“高度重视”、“认真研究”等承诺，在真金白银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果然，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更多的人聚集到了市政府广场和涉事地块周边。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简单的静坐，而是开始了更有组织的“表演”。
他们打着“相信省委，恳求青天”、“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回家”的标语，秩序“井然”地阻塞交通，但不与警察发生直接冲突；他们选派“能言善辩”的代表，拿着厚厚的、字迹模糊的陈年旧帐，反复向工作组陈述“冤情”，要求立刻兑现补偿，言语间却巧妙地回避责任主体和具体解决方案；他们甚至安排了一些老弱妇孺坐在最前面，无声地施加着道德压力。
绿藤市公安局的干警们疲于奔命，维持秩序已耗尽心力，根本无力甄别和应对这种“非暴力却极其缠人”的新型对抗。他们几次试图疏导，都被对方以“我们是合法请愿，省委工作组都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为由顶了回来，投鼠忌器，进退维谷。
省委工作组的几位领导焦头烂额。他们来自省直机关，擅长政策研究和宏观协调，面对这种需要极高现场掌控力和基层工作智慧、更需要真金白银投入的复杂局面，明显感到力不从心。带队的副秘书长连续给沙瑞金打电话汇报，语气一次比一次沉重：
“沙书记，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得多！绿藤市这边能力确实有欠缺，办法不多，压不住场子。群众的诉求很集中，就是钱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拖得太久，牵扯太广，绿藤财政根本无力承担。我们感觉这背后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好象有股力量在暗中煽动、组织，甚至是在指导他们怎么跟我们耗！光靠我们和市里，恐怕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建议省里是不是能派更专业、更有力的同志下来？最好能带来一些实质性的解决方案或者资金支持？”
沙瑞金在办公室听着汇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何尝不知道绿藤是个烂摊子？何尝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给他、给新省委出的难题？但他手上确实缺兵少将。擅长经济工作的干部要么与原赵家体系牵扯过深不敢用，要么就是能力不足以应对如此棘手的局面。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楼下汉东省的夜景，心中权衡再三。最终，他拿起电话，拨给了常务副省长陈立言。
“立言省长，绿藤的情况不妙啊。”沙瑞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罕见的无奈，“工作组和市里都顶不住了，对方这是有备而来，耗上了。
根源还是钱的问题，但背后肯定有人搞鬼。现在需要一位能压得住阵脚、能协调资源、能快刀斩乱麻的同志下去坐镇。我想来想去恐怕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
电话那头的陈立言沉默了。他刚刚从林城、吕州的风暴眼中抽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京州的麻烦刚按下去，绿藤的火又烧起来了。他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和烦躁——他陈立言是省长，不是救火队长！更不能一直被对手这样牵着鼻子走，四处补漏！
他几乎要开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到沙瑞金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想到考察组还在汉东，绿藤的乱局持续下去，损害的不仅是祁同伟的考察，更是整个汉东省委省政府的威信，是他和沙瑞金共同推动的“刮骨疗毒”大局！如果这个时候他撂挑子，不仅会破坏刚刚形成的脆弱同盟，更会让对手看笑话，甚至可能让局势彻底失控。
大局，又是该死的大局！
陈立言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郁闷强行压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瑞金书记，我明白。绿藤的事情不解决，确实后患无穷。我去可以，但我需要授权，也需要带得力的人下去。这件事，光靠嘴皮子解决不了，必须要有资金和政策的支持，还要有能迅速摸清背后黑手、斩断搅局之手的强硬手段。”
“没问题！”沙瑞金见陈立言答应，心中一松，“你需要什么授权，省委给你支持！资金方面，省财政挤也要挤出一部分来，同时你们可以研究一下，看看能否通过政策倾斜、土地置换或者其他方式盘活资源。人手方面，你看需要带谁？”
陈立言几乎不假思索：“公安厅的同伟同志必须跟我去。绿藤的局面，维稳是第一位的，离不开公安的力量。而且我怀疑背后搞鬼的就是高明远那伙人，同伟他们刚打了‘疯驴子’，对情况熟悉。让他把那个刑侦总队长何勇也带上，需要专业人手调查背后的猫腻。”
“可以！”沙瑞金立刻同意，“省厅的工作，让常务副厅长谭铭振主持，京州那边让程度盯紧点，确保大本营不出乱子。”
“好，我这就安排，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绿藤。”陈立言雷厉风行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陈立言脸色并不好看。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高明远、赵瑞龙你们想玩？好，我就陪你们玩把大的！看看到底是谁先耗不起！”
他立刻让秘书通知祁同伟和何勇，明天随他紧急前往绿藤市。同时，他亲自给省审计厅、省财政厅厅长、省住建厅厅长、省自然资源厅厅长打了电话，要求他们立刻准备绿藤市相关项目的所有历史资料和资金预算方案，明天一同随行，现场办公！
这一次，他不仅要灭火，更要刨根问底，看看这绿藤的地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由常务副省长陈立言带队，包括公安厅长祁同伟、刑侦总队长何勇以及相关省厅负责人在内的庞大工作组，浩浩荡荡开赴绿藤市。
车队抵达绿藤市委市政府时，门口的聚集人群似乎比前一天更多了，但他们看到由警车开道、明显是省里大领导的车队时，喧闹声反而小了一些，更多的是观望。
陈立言落车，没有立刻进大楼，而是站在台阶上，环视了一圈黑压压的人群，拿过秘书递过来的扩音喇叭，声音洪亮而沉稳：
“乡亲们！我是常务副省长陈立言！我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看大家了！你们的问题，省里知道了！我今天来，不是来空口说白话的，是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
他的话直接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但是，解决问题，要讲政策，讲规矩，要实事求是！堵在路上，耗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现在要进去和市里的同志、和你们选出来的代表，一起坐下来，把帐一本本算清楚，把方案一项项研究透！我给大家保证，只要是合理的诉求，符合政策的补偿，省里和市里砸锅卖铁也一定给大家兑现！但是，谁要想趁火打劫，谁要想浑水摸鱼，借机闹事，也绝对办不到！公安机关就守在这里，维护的是依法办事的秩序，打击的是违法乱纪的行为！”
先喊话安抚，同时表明底线，软硬兼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进市委大楼。祁同伟和何勇紧随其后，两人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试图从中发现一些熟悉的面孔或者异常迹象。
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陈立言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听取绿藤市委市政府和省委前期工作组的汇报。祁同伟则直接要来了绿藤市公安局的指挥权，命令何勇立刻带人，对现场聚集人群进行秘密录像和身份识别，重点排查是否有多次出现的“熟面孔”以及是否有外部人员暗中指挥协调。
专业的刑侦手段一介入，效果立刻显现。何勇很快从视频中锁定了几名行为异常、似乎在人群中不断交头接耳、传递信息的男子，经数据库比对，发现其中两人有盗窃前科，一人是“疯驴子”旗下ktv的离职保安。
祁同伟拿到报告，冷笑一声，并没有立刻抓人。他吩咐何勇：“盯死他们，摸清他们的连络上线和指挥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另一方面，在陈立言的高压之下，省财政厅、住建厅的专家们开始连夜审计那笔糊涂的拆迁帐。过程极其繁琐，年代久远，凭证缺失，甚至有的经手人已经调离、退休甚至去世。但就在这团乱麻中，经验丰富的省厅官员还是很快发现了几处巨大的资金漏洞和明显不合规的补偿协议，而这些协议的最终受益方，都隐隐指向几个与长藤资本有关联的空壳公司。
“问题找到了！”省审计厅的一位处长兴奋地向陈立言汇报，“至少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补偿款被通过各种手段套取、截留了！根本不是市财政没钱，是钱早就被人贪墨了！”
陈立言猛地一拍桌子：“立刻固定证据！”
有了确凿的证据，祁同伟立刻下令收网。何勇带领刑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控制了人群中那几个煽风点火的“积极分子”，同时另一队人马直扑绿藤市住建局、拆迁办等相关职能部门，连夜带走了一名副局长和三名科长进行讯问。
消息象风一样传开。聚集的群众看到真的开始抓人，而且抓的是那些上蹿下跳最厉害的人，顿时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这时，陈立言再次出现在门口，拿着初步审计结果和抓捕情况，向群众进行了通报：
“乡亲们！真相初步已经知道了！你们被骗了！不是政府不给钱，是你们应得的补偿款，早就被那些蛀虫、那些黑心的商人勾结贪官给贪墨了！现在，贪官抓了，捣乱的抓了，相关资金我们已经在追回，省里带来的专项资金也已经到位！现在，请大家有序登记，工作组会按照政策，重新核算，尽快把你们应得的钱，一分不少地发到你们手上！”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和阵阵欢呼！他们闹事的目的就是为了钱，现在看到了真正的希望，谁还愿意继续被人当枪使？
一场看似无解的群体性事件，在陈立言和祁同伟的联手之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抓住了问题的七寸，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平息。
考察组所在的招待所里，周副局长听着秘书汇报绿藤事件的最新进展，尤其是祁同伟指挥公安系统精准抓人、固定证据的环节，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祁同伟，或许有缺点，有争议，但能力和魄力，确实是一等一的。在这种复杂局面下，快、准、狠地打开突破口，正是封疆大吏所需要具备的素质。
他拿起笔，在关于祁同伟的考察评估报告上，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