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考察组的入驻汉东,象一块投入汉东省本就暗流涌动池塘的巨石。
考察组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谈话、查阅资料、了解情况。对于祁同伟的评价,正如预期那样出现了分化。省厅内部、部分地市公安局负责人对其雷厉风行、配合省委大局工作的态度给予了肯定,尤其是近期的人事调整和维稳部署,显示出了很强的执行力。然而,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或委婉或直接地提及他过往工作中可能存在的一些“方法问题”和“操之过急”,以及与某些商业实体(虽未直接点名山水集团,但暗示已足够明显)界限不清的传闻。
这些都在考察组的预料之内,重要岗位的干部调整,尤其是晋升副省级,有争议是常态。考察组的工作本就是去伪存真,综合评估。
然而,很快,非常规的情况开始出现。
考察组下榻的省委招待所,开始陆续收到一些匿名或化名的举报信。信件内容直指祁同伟,指控其担任公安厅长乃至更早职务期间,多次违规干预具体案件查办,为某些企业(信件中频繁出现“山水集团”及其高管高小琴的名字)提供庇护,甚至存在利益输送的嫌疑。信件枚举了一些模糊的时间、地点和案件名称,但缺乏扎实的证据链,更象是一种舆论造势和抹黑。
紧接着,更恶劣的事情发生了。考察组一名年轻干部晚上休息时间在京州市中心繁华街区闲逛,体验当地风土人情时,竟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上,亲眼目睹了一起近乎“表演”性质的抢劫未遂事件——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围住一个路人,动作夸张地进行威胁索要财物,看到有人过来(尤其是明显外地干部模样的人)才仓皇散去。随后,在这名干部心有馀悸地赶往更明亮主路时,又隐约听到小巷里有打斗和敲诈勒索的声音,等他警剔地望过去,却又迅速归于平静。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非偶然。这名干部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这不是简单的治安问题,而是有意为之的“展示”。他迅速返回招待所,将自己的遭遇和疑虑汇报给了带队的中组部干部五局周副局长
周副局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组织工作者。他听完汇报,眉头紧锁。匿名信可以看作是政治斗争的常见手段,但这种刻意在考察组成员面前“展示”治安混乱的行为,性质就极其严重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抹黑,而是近乎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意图非常明确:就是要向考察组传达一个信息——祁同伟领导下的汉东公安系统无能至极,治安恶化,根本不配晋升。
周副局长没有立刻下结论。他首先做了一件出乎很多人意料的事情——他亲自给祁同伟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平静但内容尖锐:“同伟同志,考察组在京州期间的安保工作,省厅是怎么安排的?我们的同志晚上出去透透气,居然连续遇到治安事件,这让我们很担心啊。希望厅里能重视一下,确保考察工作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这个电话,既是通报情况,也是一种试探和警告。周副局长想看看祁同伟的反应。
祁同伟接到电话时,正在部署一项跨局域追逃任务。听到周副局长的话,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声音却保持得极度镇定:“周局长,非常感谢您及时告知!这是我的严重失职!请您和考察组的同志放心,我立刻亲自处理这件事,一定会给您一个明确的交代!绝不允许任何破坏京州治安形象、干扰考察工作的行为得逞!”
放下电话,祁同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愤怒和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作案,这是一场针对他、精心策划的政治阴谋!目的就是要在这个关键节点,搞臭他的名声,让考察组对他治理下的社会治安状况产生极端恶劣的印象。
“掀桌子了…这是真的不管不顾,要鱼死网破了!”祁同伟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他几乎瞬间就锁定了最大的嫌疑对象——山水集团以及其背后那些担心他上位后继续深挖赵家旧案的利益集团。
只有他们,才有动机、也有能力用出这种下三滥却又极其毒辣的手段。
他没有任何尤豫,立刻行动。
一方面,他直接给京州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程度打了加密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程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刻把今天晚上在市中心路、和省委招待所周边附近活动的所有混混地痞,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揪出来!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给你两个小时,我要结果!”
程度跟随祁同伟多年,从未听过他如此杀气腾腾的语气,心中一凛,知道出了大事,立刻应声道:“厅长放心!我亲自带人去办!挖地三尺也把他们刨出来!”
另一方面,祁同伟深知,仅仅破案是不够的,必须立刻用强有力的行动向考察组、也向所有暗中窥伺的人展示省厅的控制力和决心。
他连夜召集谭铭振、何勇等内核骨干,激活了一项名为“雷霆—净街”的专项整治行动,目标直指京州市,特别是省委招待所及周边局域的治安乱点和流氓恶势力团伙。要求高调部署,闪电打击,迅速见效,并指示宣传部门适时进行正面报道。
程度那边行动极为迅速。利用强大的治安监控网络和线人情报,很快锁定了晚上那批“演员”的身份和藏身地点。程度亲自带队,以雷霆之势将他们全部抓获。审讯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这些底层的混混根本经不住吓唬,很快就交代了:是一个绰号“刀疤”的中间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在那个时间段、那些地点,故意演几出“抢劫”、“敲诈”的戏码给“看起来象大领导”的人看。
程度立刻顺藤摸瓜,连夜抓捕了“刀疤”。面对程度的强大压力,“刀疤”的心理防线也迅速崩溃,交代出是受一个叫“疯驴子”的娱乐场所老板指使。而这个“疯驴子”,恰好其经营的场子与山水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本人也曾多次因涉黑涉恶被警方处理过,是挂了号的人物。
程度没有继续深挖,他知道再往下就可能直接触碰山水集团的内核了。他立刻将审讯结果电话汇报给了祁同伟。
祁同伟听完,冷声道:“程度,你亲自去见那个‘疯驴子’,不必抓他,就当面告诉他——他玩的这些小花样,上面看得很清楚。想活命,就立刻安分下来,管好他自己和他手下那些臭鱼烂虾。再敢有下一次,我保证他和他后面的人,一起进去吃牢饭!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程度心领神会,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敲山震虎。他立刻照办。
与此同时,“雷霆—净街”行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京州市一夜之间仿佛被筛子过了一遍,多个治安乱点被清理,一批长期滋事的不良分子落网,街面见警率骤然提升。
第二天,省厅官方媒体就发布了行动取得“显著成效”、社会治安环境“持续向好”的通稿。
周副局长这边,在给祁同伟打完电话后,也进行了一番思量。他私下去拜访了他的老朋友,梁泽群(祁同伟岳父)。两人关起门来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周副局长出来后,对京州治安事件的性质判断发生了微妙变化。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起有针对性的、企图干扰干部考察工作的恶性政治事件,而非普遍性的治安恶化。
他将这一判断和京州发生的事件书面报告给了部里,并建议暂不扩大影响,而是督促汉东省委省政府尽快破案,消除影响,确保考察工作不受干扰。这一定性,等于在很大程度上将事件归咎于“政治对手打压”,为祁同伟解了围。
当沙瑞金和陈立言接到周副局长的通报和省政法委的报告时,两人都极为震怒。
沙瑞金在办公室里猛地一拍桌子:“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为了阻止一个干部晋升,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公然在省会城市制造治安事件给考察组看!这是要把汉东省委的脸面踩在脚下!这是对我们清除赵家流毒工作的疯狂反扑!”
陈立言同样脸色阴沉,他对祁同伟说:“同伟,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将要面对的斗争!他们害怕了,狗急跳墙了!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省厅的专项整治很好,要持续保持高压态势!要用铁的事实告诉那些人,汉东的天,变不了!”
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震怒和明确指示下,案件的侦办和治安整治行动得到了空前强大的支持。祁同伟心领神会,指挥着公安机器高效运转,一时间,汉东省,尤其是京州市的治安面貌为之一新,考察组周边更是安静得如同真空区。
就在祁同伟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为风波暂时平息之时,又一个坏消息从邻市传来。
汉东省的另一经济重镇绿藤市,突然爆发了一起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数百名群众因一起长期得不到解决的拆迁补偿纠纷,聚集在市政府门前静坐请愿,情绪激动,现场秩序一度紧张。虽然绿藤市方面迅速调集警力维持秩序,并开始与群众代表对话,但事件的发生本身,就象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正在接受关键考察的公安厅长祁同伟脸上。
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而且绿藤市的社会矛盾积累并非一日之寒,为何此刻突然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爆发?
祁同伟接到报告后,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他几乎不用调查就能猜到,这背后必然又有赵瑞龙那只黑手的操纵!赵家与在绿藤经营多年高明远联系紧密,据说高明远也是高育良一方远房亲戚,在当地根深蒂固,即便赵立春离开、赵瑞龙潜逃,他的势力依然有能力在关键时刻煽风点火,制造事端。
目的就是要向考察组证明:看,祁同伟的能力不过如此,他连基本的社会稳定都维护不好,汉东省在他的治安管理下漏洞百出!
这是一个阳谋。祁同伟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他无法直接干预绿藤市的具体处理,但他必须确保事件不能恶化,必须尽快平息。
他立刻拿起电话,直接打给绿藤市公安局局长,语气严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对话、疏导、依法处理!绝对不允许发生暴力冲突!绝对不允许事件升级扩散!需要省厅支持力量或者协调其他部门,立刻报告!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你我就地免职!”
放下电话,祁同伟感到一阵疲惫和愤怒交织。他就象是一个救火队长,刚扑灭京州被人故意点燃的小火苗,绿藤又被人引爆了一个更大的火药桶。赵瑞龙和他的势力,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断地喷吐着毒液,骚扰、攻击,企图耗尽他的精力,搞垮他的声誉。
他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考察组的结论尚未出炉,暗处的攻击就不会停止。
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每一个挑战,排掉一个又一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