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返回公安厅的路上，祁同伟坐在车上，陈立言指点，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因焦虑而紧绷的神经上，带来的不仅是壑然开朗，更有一种近乎战栗的后怕和深切的懊悔。
“当局者迷……我真是当局者迷啊！”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他祁同伟，自诩善于审时度势，精于权力算计，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因为对副省长位置的极度渴望，因为长久以来对“上位”的执念，竟然一叶障目，完全迷失在了自己制造的恐慌里。
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的内核！汉东省现在的内核是什么？是沙瑞金和陈立言基于上面意志所形成的、短暂却坚固的同盟，这个联盟在他们有共同敌人之前会坚不可破，这个联盟是需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清除赵家影响的政治任务！在这个大背景下，一切都要为这个内核任务让路，包括人事任免的所谓“常规”和“程序”。
他祁同伟作为公安厅长，已经投靠陈立言，几次行动都已经表明他和赵家已经切断联系，所以他是执行这项任务的关键一环，他的晋升，在此时此地，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个人进步问题，而是关乎这个同盟的威信、关乎大局能否平稳推进的象征性事件！
沙、陈二人需要他顺利上位，以此来证明他们掌控局面的能力，证明汉东省委在重大问题上是一致的、有力量的。上面也希望看到汉东在剧烈震荡后能迅速稳定，而不是在人事问题上再起波澜。这才是最大的“势”！
而他，却愚蠢地逆势而动，用旧思维去应对新格局，试图用私下的小动作去弥补一个根本不需要弥补的优势。结果就是——
岳父那里，他主动送上了一个巨大的把柄和一份沉重的债务。
梁群峰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白白出手？今天他收下的“感激”，未来必然要自己用内核利益去偿还，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提前透支了未来的政治自主权。
而钟小艾那边，一想到钟小艾，祁同伟的心就猛地一抽，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肉痛和战略上的挫败感。那份人情，是他在陈立言与钟家那场凶险博弈中，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埋下的一步暗棋，一个或许能在未来生死关头用来保命或者换取关键支持的杀手锏！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结果呢？就因为自己一时昏头，因为那可笑的、多馀的焦虑，竟然把这救命的宝贝，用在了一件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上！这简直是把传国玉玺当成石头扔出去打水漂！愚蠢！无可救药的愚蠢！
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深呼吸。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昂贵的学费已经付出，现在最重要的是吸取教训，看清局势，不能再走错一步。
陈立言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稳稳地坐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稳稳地推进对林城、吕州的后续清理行动，用实打实的成绩和铁一般的稳定，来向考察组、向沙瑞金和陈立言、向所有人证明，他祁同伟配得上这个位置，他才是维持汉东公安战线稳定、执行省委意志最合适的人选。
任何额外的、画蛇添足的动作都必须停止。岳父那里，既然已经开口，后续只能见机行事，尽量将代价降到最低。而钟小艾那边，那份人情已经用出去了，就无法收回，只能希望它真的能起到一些积极作用，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安抚，也算多少弥补了一点战略上的损失。
他现在必须彻底相信陈立言的判断，将自己牢牢绑在沙陈联盟这艘当前最坚固的大船上。只有这艘船平稳前行，他才能顺利到达彼岸。
“回厅里。”祁同伟对司机吩咐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稳。
车辆驶入省公安厅大院。祁同伟落车，整理了一下衣领，换上了略带威严的表情，走向办公楼。
接下来的几天，祁同伟几乎化身工作机器。他频繁召开会议，听取林城、吕州两地扫黑、治安工作的最新进展汇报，亲自协调跨局域警力调配，对任何可能影响稳定的苗头都要求第一时间处理、上报。他不再过多关注副省长选拔的流程，甚至当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前来厅里进行例行考察谈话时，他也只是保持正常的配合态度，没有任何超出常规的举动。
这种反常的“平静”和“专注”，反而让一些原本等着看他上下活动看笑话的人感到意外，也让陈立言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干事、懂分寸、知进退的下属。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祁同伟想稳住，但汉东省的政坛却不会因为他个人的冷静而停止波澜。
关于他即将晋升副省长的消息，已经在一定的圈子里传开。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暗中准备使绊子者亦有之。
高育良的办公室里，气氛就有些微妙。
祁同伟最后关头被顺利推荐，虽然是他高育良提出来的，但祁同伟事后并没有向他预期的那样，表现出更进一步的依赖和投靠，反而似乎与陈立言走得更近了。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快，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被陈立言利用了一把，因为他相信祁同伟不会有这样政治手段，他也是一下被沙瑞金冲昏头脑，也想着在常委会上利用祁同伟发出点声音，我高育良提出的人选还是能通过常委会，来保存他仅存的尊严和体面。
李达康则对祁同伟的晋升充满警剔。他始终认为祁同伟此人心术不正，功利心太重，而且与赵家牵扯颇深。这样一个人掌握更大的公安权力，甚至进入省政府班子，在他看来绝非好事。他在某些非正式场合，已经流露出了对祁同伟“德不配位”的担忧，虽然话语含蓄，但意思却很明确。
而赵立春留在省内的残馀势力，更是将祁同伟视作了沙瑞金、陈立言麾下的急先锋和叛徒，恨之入骨。他们不敢明着对抗省委的决策，但暗中收集黑材料、散布流言蜚语的小动作，却已经开始悄然进行。
这些暗流，祁同伟并非毫无察觉。但他牢记陈立言的告诫，以不变应万变，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强势的工作表现来构筑自己的防御工事。他深知，在当前形势下，只要沙瑞金和陈立言还需要他，还支持他，这些暗流就暂时无法撼动他。
几天后，中央组织部的考察组悄然抵达了汉东省。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祁同伟的副省长晋升程序，进入了最关键的实质阶段。一场围绕他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面视图，正式拉开了序幕。
祁同伟得知消息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低头批阅文档。
该做的准备（无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已经做了，该付的代价也已经付了。现在，他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并相信陈立言所洞见的那个“大势”。
他拿起内线电话，沉声道：“让谭铭振副厅长和何勇总队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关于林城那个涉黑大案的证据链，有几个细节需要再敲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