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结束，高育良立刻离开了会议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立刻拨通了几个电话。很快，一个更小范围、更为隐秘的聚会就在省会一家不显眼的私人会所里进行了。
参加者除了高育良，还有组织部长吴春林、一直与赵家关系密切的副省长赵达功、对沙瑞金空降和一系列动作早已不满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以及吕州市委书记吕长河（他深知自己位置岌岌可危）。这些人，或因利益关联，或因政治诉求不同，或因自身危机感，暂时形成了一个反对沙瑞金、陈立言强势推进的松散联盟。
“沙瑞金和陈立言这是要搞突然袭击，彻底清洗！”赵达功情绪激动，“他们这是借着上面的旗号，排除异己！”
李达康相对冷静，但语气中也带着不满：“动作太大，太急。吕州和林城的经济建设刚刚有起色，这么大换血，项目怎么办？稳定怎么办？他们考虑过后果吗？”李达康虽然是赵立春秘书，但是沙瑞金刚来的时候就有投靠心思，导致和赵立春有旧怨，但他更看重经济发展和政绩，担心这种政治风暴会影响他的秘书帮。
吕长河更是忧心忡忡：“我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但他们推荐来接替市长的人（钱卫国），是陈立言的人，这明显是要把吕州完全掌控在他们手里！”
高育良听着众人的抱怨，缓缓道：“他们在五人小组占了多数，而且打着上面的旗号，我们很难正面阻挡。但是，常委会上，我们还有机会。这份名单，尤其是几个关键职位，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我们联合起来，据理力争，即使不能全盘否决，也能打掉几个关键位置，拖延他们的进程，让他们知道，汉东省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吴春林显得有些尤豫：“育良书记，瑞金书记和立言省长的态度非常坚决，而且程序上符合规定，上层确实也打招呼要求我们组织部配合省委决策。”
“程序？”高育良打断他，“春林部长，他们现在讲程序了吗？破格提拔、越级上报，哪一条完全符合组织程序？我们是在纠正这种偏离正常轨道的做法，是在维护组织原则的严肃性！”
就在这时，高育良接到了赵立春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赵立春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育良啊，情况我知道了。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你在汉东多年，根基深厚，这个时候，你要站出来，牵头组织一下，联合所有还能联合的力量，在常委会上坚决顶回去！能拖就拖，能否就否！只要拖过这段时间，上面的事情或许就有转机！”
有了赵立春的“旨意”，高育良仿佛得到了某种授权，他放下电话，对在场的人说：“立春同志的意思很明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家分头行动，尽可能多做其他常委的工作，明天常委会上，我们要统一发声！”
然而，他们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沙瑞金的眼睛。田国富的纪委和沙瑞金掌控的省委办公厅，很快将这次秘密聚会及他们意图串联的风声报给了沙瑞金。
沙瑞金冷哼一声：“果然不死心。还想搞拖延战术？没那么容易！”
他立刻做出决定，吩咐秘书：“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省委常委会，审议重要人事议题。所有常委务必准时出席，不得请假！”
他要趁热打铁，根本不给高育良等人充分串联和准备的时间，利用一二把手的权威和突然性，强行推动方案通过。
次日，省委常委会会议室，气氛空前紧张。
所有的省委常委悉数到场。沙瑞金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如水。陈立言在他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眼神锐利。田国富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材料。高育良端着茶杯，眼神低垂，看不出喜怒。吴春林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李达康面沉似水。其他常委则大多沉默观察，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氛围。
会议按照议程进行，前面的几个议题相对平稳地通过。当进入最重要的人事议题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组织部长吴春林照本宣科地介绍了调整方案。果然，在讨论到吕州市长和林城市委书记这两个最关键职位时，争论爆发了。
高育良首先发言，他不再象五人小组会议时那样间接，而是直接、系统地阐述了反对理由，从人选资历、地方稳定性、经济发展连续性等多个方面，对钱卫国和沙瑞金推荐的人选提出质疑，语气激烈，甚至带有一丝悲愤的色彩，仿佛在捍卫汉东省的未来。
李达康紧随其后，从经济角度发声，强调大规模换将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建议是否可以考虑从本地提拔或者暂缓调整，至少等主要项目平稳过渡。
赵达功、吕长河等人也纷纷附和，言辞尖锐。
一时间，反对的声音似乎形成了不小的声势。
然而，沙瑞金和陈立言显然早有准备。
沙瑞金耐心听完所有人的发言，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回应。他没有动怒，而是从政治高度、从全省大局、从上面的重托、从林城吕州问题的严重性出发，逐一驳斥了高育良等人的观点。他的逻辑清淅，论据充分，语气虽然平和，但蕴含的力量和决心却让所有人感到压力。
刘省长的发言则更具攻击性，他直接点名批评了吕州和林城过去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隐晦地指出反对者是否与某些利益集团存在关联，所以才如此阻挠清洗行动。他的话像刀子一样，让高育良等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陈立言的发言如往常一样，对于这样鱼肉百姓官员，坚决不能容忍，不要在意影响，只有刮骨疗伤才能让老百姓对政府有信心。
田国富则再次出示了一些纪委掌握的不涉及内核机密但足以说明问题严重性的情况，强调换人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纪委书记和一二四把手如此强硬且高度一致的态度，而且他们本身已经占据多数票，统战部长这个中间派常委。看到风向已经非常明确，沙瑞金和陈立言不仅联盟牢固，而且手握“尚方宝剑”，势不可挡。于是，也坚决支持省委决策，陈立言一派常委陆续有常委发言，表示支持书记和省长的决定。
力量的对比瞬间倾斜。
最终进行表决时，尽管高育良、李达康、吴春林、赵达功等几人投了反对票或弃权票，但吕州市长（由钱卫国接任）、林城市委书记（沙瑞金推荐的人选）以及省公安厅祁同伟提出的一系列人选，包括谭铭振、何勇、安欣等的任命，均以多数票获得通过。
高育良等人的阻击，宣告失败。沙瑞金用强大的政治权威和充分的准备，强行碾过了反对意见。
会议接近尾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议程即将结束，心情各异地准备离开时，高育良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瑞金书记，立言省长，各位常委，我还有一个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沙瑞金和陈立言也微微挑眉，不知道他还要做什么。
高育良面色平静，仿佛刚才激烈的反对从未发生过：“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担任厅长以来，尤其是近期，工作卓有成效，雷厉风行，坚决贯彻省委指示，在维护稳定、推进干部交流、准备应对复杂治安局面等方面，表现出了很强的组织协调能力和政治担当。我省公安工作任务繁重，责任重大，厅长进入省政府班子，兼任副省长，有利于更好地统筹协调全省公安力量，服务发展大局。我提议，推荐祁同伟同志为副省长人选，提请常委会研究，并按程序上报中央审批。”
这一招，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沙瑞金和陈立言！这是典型的政治交换和妥协，也是在失败后试图挽回一局，将祁同伟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同时也在沙瑞金和陈立言的联盟中打入一个可能的楔子——毕竟，祁同伟是公安厅长，他的晋升某种程度上也是沙瑞金、陈立言领导的省委的“成绩”。
陈立言反应极快。这本身就是他暗示祁同伟去做的，他瞬间明白了高育良的意图，但也立刻意识到，祁同伟现在已经投靠了自己，推荐他上位，等于在自己阵营中增加一位副省级干部，增强己方实力。虽然祁同伟的转变让他有些意外，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而且祁同伟确实“表现”出了他需要的“忠诚”和效率。
于是，陈立言几乎毫不尤豫地接口道：“育良书记这个提议很好。祁同伟同志近期的表现，省委有目共睹。公安工作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厅长高配副省长，也是很多兄弟省市的成熟做法。我同意育良书记的提议，推荐祁同伟同志。”
所有目光又聚焦到了沙瑞金身上。
沙瑞金内心飞快地权衡着。他当然知道祁同伟和高育良的关系，也隐约察觉到祁同伟可能倒向了陈立言。此刻高育良突然提出，显然带有政治算计。但是，第一，他刚刚强力推动了自己的人选，此刻若断然拒绝高育良（表面上）和陈立言都支持的提议，容易给人留下过于独断、不能容纳不同意见的印象，可能破坏刚刚形成的脆弱联盟和表决势头。第二，副省长的任命最终决定权在中央，省委只有推荐权。此刻同意推荐，并不意味着祁同伟就一定能上，后续中央考察还有变量。第三，从大局看，稳定公安队伍、让祁同伟（至少表面上）更积极工作，也有利于当前清理赵家影响的行动。
瞬间的权衡后，沙瑞金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联盟出现裂痕。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同伟同志的工作，近期确实有不少起色。公安厅长兼任副省长，也符合当前工作实际需要。既然育良同志提议，立言省长也同意，我个人没有意见。提请常委会审议吧。”
书记、省长、副书记都表态支持，其他常委即便有不同想法，也不会在此时站出来反对。于是，推荐祁同伟为副省长人选的提议，出乎意料地顺利通过。
常委会终于结束。
沙瑞金和陈立言取得了重大胜利，基本实现了人事布局。高育良虽然在主要目标上失败，但最后时刻成功推出了祁同伟，埋下了一步暗棋。李达康、吴春林等人则心情复杂，充满了挫败感和对未来的担忧。
祁同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常委会的全部结果。得知自己最终被推荐为副省长人选时，他内心狂喜，但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深深地卷入这场最高层的权力风暴之中，前路既是机遇，也布满了荆棘和未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