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场。高育良整理着面前的文档,目光却不时望向正对面的陈立言。
“育良书记,还不走吗?”李达康从高育良身边经过,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挑衅。
高育良微微一笑,“还有些文档要处理,你们先请。”
他的视线转向陈立言。陈立言在会议上展现的政治智慧,不象一个年轻干部,比他还老练。
先是给祁同伟洗白、拔高,随后又明确不支持也不反对祁同伟晋升副省级。这种看似矛盾的态度让高育良困惑不已。
“立言同志,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吗?”高育良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陈立言。
陈立言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好的,育良书记。”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高育良的办公室,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高育良注意到陈立言的步伐稳健,没有丝毫尤豫或紧张,这让他更加好奇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进入办公室,秘书放好茶水后出去带上房门,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请坐。”高育良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对面坐下,“这是雨前龙井,尝尝。
“谢谢。”陈立言端正地坐着。
高育良打量着他,才发现陈立言眼神锐利,神情沉稳,完全不象他学生昨晚在电话里说的那个“书呆子学者”。
“静怡最近怎么样?我和吴老师好多年没见她了。”高育良决定先从家常话题开始。
“她很好,最近大国重器研发到关键时候,所以也比较忙。”陈立言回答得彬彬有礼,“她还常念叨,说年少不懂事,没多回汉东看望您和吴老师,想表示歉意。让我来汉东后,多回去看望您和吴老师,只是我最近工作太忙……”
高育良摆摆手,“理解,工作重要。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我们老人家能照顾自己。”
短暂的沉默后,高育良决定切入正题。
“立言,今天会上,你的发言让我有些困惑。”高育良身体微微前倾,“你肯定了同伟在政法系统的工作,却又明确不支持省委推荐他上副省级。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
陈立言直视着高育良的眼睛,“育良书记,我认为祁同伟身上污点太多,现阶段根本不适合提拔。”
高育良皱眉,“污点?同伟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不是工作能力问题,”陈立言打断道,“他与高小琴的私生活,外界传言高小琴给祁同伟生了一个儿子。
高育良听到“儿子”两字。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与赵瑞龙的关系,外界说他是赵家家臣,赵家养在汉东的狗。还有他到底与山水集团有多深的利益往来、祁家村那些事。这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高育良的脸色微变,但没有立即反驳。
陈立言继续道:“赵立春书记离任前突击提拔了大量干部,但只有祁同伟一个是副省级人选,同时还推荐您接任省委书记。您不觉得这很蹊跷吗?”
“赵书记是认可同伟的能力和我的工作经验的。”高育良语气生硬。
“我认为这是个陷阱。”陈立言语出惊人,“这几年汉东经济一直没有起色,内阁对现任汉东班子已不信任。您是梁书记提拔到行政体系,从赵瑞龙在吕州建设美食城后,你就被赵立秋一路提拔至今。
您已经打上赵家标签,您觉得上面还会听他的意见提拔您和祁同伟吗?他这么做,是因为预见到自己离开汉东后,您比李达康更危险,也更难以控制。”
高育良的眉头紧锁,“继续说。”
“赵立春是在逼您站队,与沙瑞金书记斗法,给他争取时间。我相信您也听到相关风声,无风不起浪!沙瑞金下来汉东,肯定是带了政治目的的。以赵立春的政治敏感度他早已感觉到了。所以他早在几年前就布局了。
“先是将赵安邦从临江省调过来,又从中江省将赵立根调来省委政法委任常务副书记监视您。在走之前,让京海市政法委书记赵立冬,一步到位直接任市长。再加之京州的赵东来、绿藤市的赵晓亮作为中流砥柱,您所谓的汉大帮从明面上您感觉能赢吗?
陈立言继续分析道,“沙瑞金刚来汉东,不会饭还没吃就掀桌子。上面是希望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等到组织稳定再处理问题。
高育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夕阳的馀晖洒在他的脸上,映出复杂的表情。
“所以你建议我向沙瑞金低头?”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陈立言也站起来,“我建议您主动向沙书记靠拢,坦诚您和高小凤的关系问题,争取主动。我个人理解为四个等级:第一:沙书记;第二:刘省;第三:我们几个;第四:其他。
而且他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就算他在某些方面不足,上面也会先帮他收拾你们,再收拾他。”
高育良的脸色变得苍白,“你……你怎么知道小凤的事?”
“上面都知道。”陈立言语气平静,“您在香港另一个家,在组织上不是秘密。”
高育良跌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个陌生人,竟然掌握着他最深的秘密。
陈立言缓和了语气:“高书记,我真心为您着想。汉大帮看起来人才济济,其实虚职多。政法系统主要就是协调和指导,目前除了祁同伟位置重要些,其馀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岗位。”
高育良长叹一声:“立言,我不甘心!”
“因为现在是关键时期。”陈立言走上前,“沙瑞金已经开始布局了。季昌明即将退休,侯亮平案牵扯出一桩大案要案。上面正在收集证据,后面检察院和法院都会有大调整。您如果再尤豫不决,就会错失良机。”
高育良凝视着这个年轻的同志,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低估了他。陈立言不仅洞察局势,还有勇气直面真相,这在这个圈子里实属罕见。
“你认为我该怎么办?”高育良的声音有些疲惫。
陈立言坐回沙发:“首先,您那些鱼肉百姓的学生都要放弃,他们的罪证估计早已在田国富手上,就等时机给我们致命一击。第二,主动向沙瑞金汇报思想,向组织坦诚自己的私生活,确保经济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第三,处理好香港那边的关系,不要留任何把柄。”
高育良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点头,“让我考虑考虑。”
“时间不多了,抓紧脱下您的孔乙己长衫,省三和省一之间是鸿沟。”陈立言起身准备离开,“沙瑞金的耐心是有限的。”
走到门口,陈立言转身补充道:“有空来京都家里吃顿饭。您学生很想您。”
这个消息象一记重锤击中了高育良。他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办公室,门轻轻合上。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办公室陷入昏暗。高育良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思考着未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