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省委常委别墅区3号楼二层书房还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上好普洱的醇厚香气和旧书纸张特有的味道。
高育良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背脊挺直地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姿态从容。他的目光专注于面前那本书页已经泛黄—《万历十五年》。他看得极慢,手指偶尔轻轻拂过书页边缘,象是在与几百年前的古人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一下,打破了书房的静谧。他眼角的馀光扫过屏幕,“被其他人抓走了”。他伸出左手,拇指在屏幕上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
端起旁边的紫砂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温热的普洱。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万历十五年》-“阳为道学,阴为宝贵”。
此刻的京州市光明区大风服装厂门外,气氛已经凝固到了极点,如同一个塞满了火药、火星四溅的铁桶。
几盏临时架设的强力探照灯,将厂门口一片狼借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光柱之下,十几台庞大的黄色推土机和挖掘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直指前方那堵脆弱的人墙。
那是由数百名大风厂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组成的血肉堤坝,死死顶住厂区锈迹斑斑的铁门。一张张布满疲惫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决绝。
“老郑!老郑!电话打通没有?”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工人,嘶哑着嗓子朝人群后面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后面一个拿着老式功能机的汉子,一遍遍疯狂地重拨着同一个号码,每一次听筒里传来的都是那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绝望地抬起头,对着喊话的老工人,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眼神一片死灰。
“陈老,不管我们了吗?” 一个中年妇女再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的语气。这哭声象一根引信,瞬间点燃了人群里积压的绝望和恐慌。
在这绝望的声浪中,王文革象一尊沉默的雕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沾满油污、缠着破布条的火把。眼窝里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要焚毁一切的决绝光芒。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踩碎了一块瓦砾,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将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高高举起!那火焰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象一颗不屈的心脏在剧烈搏动!
“工友们!”王文革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机器的轰鸣。
“陈老联系不上!就没人会管我们!他们要拆我们的厂!就是在断我们的活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嚎叫,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疯狂,“厂在!人在!厂要是没了——”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那跳动的火焰在他眼中疯狂燃烧,声音如同炸雷般劈开冰冷的空气:
“——那就一起死!”
“厂在人在!”
“跟他们拼了!”
“守住大门!”
工人们积压的绝望和愤怒被王文革这如同火星般的嘶吼彻底点燃,汇成一片愤怒的火海。他们不再哀求,而是拼死一搏、玉石俱焚!
就在这愤怒的声浪达到顶点、双方紧绷的神经即将彻底崩断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推土机和挖掘机在常成虎指挥下,引擎盖下的柴油机集体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排气管猛地喷出一大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朝着大风厂开去,履带下的碎石和尘土被碾得粉碎!
“滴滴滴滴”,赵东来极不耐烦地接听了电话。“说。”
赵局长,大风厂强拆视频正在全网直播。大风厂内有40吨汽油,一旦强拆,大风厂护厂队会即刻引爆汽油,到时候整个光明区将成为一片火海。你只有30分钟时间。
电话挂断后,赵东来马上打开计算机,看到电话中说的全网直播,在线人数突破10万+;评论中言语极其难听!
指挥中心,我是市局赵东来,我现在要求你们从我家到大风厂沿途全部绿灯,确保我的车辆一路畅通。
车上,赵东来拨打了李达康电话“达康书记,我东来,今晚光明峰项目指挥部在光明区委区政府配合,正在强拆大风厂,现已全网直播,观看人员超过10万+,在网上载播速度异常快。另外我接到线报,大风厂里面非法存放了40吨汽油”,一旦强拆,大风厂会引爆汽油。市局消防专家初步预测40吨汽油引爆后,整个光明区将会化身人间炼狱,一片火海。我现在还有10分钟赶到现场,请您指示!
李达康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狂跳“东来”,你马上稳住现场局势,我30分钟内到达现场!在我未到之前,暂停一切强拆行为,全部人员后退1公里。你要严防群体事件;一切等我来!
挂完电话后李达康,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四十分钟路程,赵东来用了25分钟到达现场。全部停下来,全部停下来。只见赵东来跑到了机器前面!气喘吁吁朝着现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