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的办公室成为了重点排查局域。文档柜被逐一打开,里面的卷宗和笔记本被仔细检查、拍照留存。技术人员直接取下计算机主机硬盘,接入专用设备进行数据拷贝和分析。
一位年轻技术员拿起陈海桌上一个不起眼的移动硬盘,正准备查看,旁边监督工作的省安全部门干部立即上前,神情严肃地说道:“这个,还有他抽屉里的加密笔记本,单独封存,直接移交专项工作组处理!”
几乎在同一时间,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的办公室门被敲响。门外站着两名身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的省安全部门干部。
“季检,”为首的中年人语气礼貌但不容商量,“根据省委指示,请您和院党组成员集中到会议室稍作等待。在此期间,我们将对省检察院相关通信和信息系统进行统一管理。请您配合。”
季昌明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中握着一份卷宗,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他花白的鬓角照得格外明显。他缓缓放下卷宗,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甚至没有多馀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动作略显迟缓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老花镜盒,平静地回答:
“好的,我们配合。”
他拉开抽屉,将卷宗放入。目光不经意掠过抽屉深处一个看似普通的棕色小药瓶——从外观上看是一瓶常见的降压药。他的指尖在抽屉边缘几乎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地关上抽屉。
他跟随着安全部门干部走出办公室,脚步沉重。走廊里,从反贪局方向传来的嘈杂声和规范指令隐约可闻。他目视前方,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路过反贪局敞开的玻璃门时,似乎微微弯曲了一瞬。
汉东省的局势,在短短几小时内发生了显著变化。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事态发展,曾经在一线积极工作的人员,此刻正面临审查。这场风波的内核,正从省检察院逐渐显现于公众视野。
………
京都,钟正国听到抽屉里手机震动,拉开抽屉看到信息显示“相关事宜已处理”后,取出手机卡进行了销毁。随后,另一台手机显示“钟小艾”来电。接通后,钟小艾急切的声音传来:“爸,祁同伟给我打电话说侯亮平被安全部门带走了,到底是什么情况?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小艾,别着急。”钟正国的声音保持沉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遇事首先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亮平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次是省安全部门和相关部队的联合行动,我也不便干预。事情结束后,你们俩还是分开一段时间。他做事有时过于冲动,留在身边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爸,亮平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惊动这么多部门?”钟小艾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
“他对刚到任的陈立言同志采取了不合规的审查方式,陈立言同志目前还在汉东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观察。”
钟正国的语气变得沉重,“李天逸同志和汉东省党政班子主要成员都在病房外等侯消息。如果陈立言能醒过来,侯亮平或许还有转机;要是醒不过来,事情就会非常严重。”
“您是说他的审查对象是陈立言同志?”钟小艾至今难以接受这个消息。陈立言一直是年轻干部中的优秀代表,是许多人学习的榜样。
“小艾,这次中央巡视组要提前进驻汉东,你抽空回来一趟,我安排你添加巡视组。”钟正国话锋一转,“这次事件后,你大哥晋升津市市长的机会可能会受到影响。你去汉东后,要多了解情况,为家族争取平稳过渡的空间。”
钟小艾不知何时被挂断了电话,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才回过神来。她尝试用备用手机联系汉东省检察院的几名同事,却发现全部关机。她打开一个加密新闻聚合app,赫然看到本地论坛上一条热度飙升的帖子——《突发!省检察院反贪局被依法管控!疑涉重大案件!》,下面配着一张虽然模糊但仍可辨认的、警车驻守检察院大楼的照片。
她颓然坐回床上,双手用力搓了把脸。曾经被忽略的、在工作压力下采取的不规范手段,此刻清淅地浮现在脑海,每一个细节都让她感到不安。她实在无法相信,侯亮平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到证据,证明陈立言确实存在问题,证明亮平的行为有一定依据,哪怕机会缈茫!”她记得侯亮平每次讯问都会录音,并且会将录音文档实时上载到加密云盘。一次深夜,侯亮平醉酒后,曾告诉她云盘的密码。“找到录音,或许能帮到他!”
她冲到桌前,打开笔记本计算机。手指因激动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后,她飞快输入密码,登录海外加密云存储。进度条缓慢移动,她的心跳加速。终于,登录成功!可当她点开录音文档夹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文档!
钟小艾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她难以置信地反复刷新页面,却毫无结果。那个被视为最后希望的文档夹,已被彻底清空!这绝非技术故障,对方的行动远比她想象的更迅速、更专业。侯亮平最后的退路,被完全切断了。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绝望。
………
汉东军用机场,一架无标识的军用运输机呼啸降落。舱门打开,中央专项工作小组成员身着统一深色服装,面色凝重,迅速走向等侯的车队。整个机场气氛严肃,没有多馀的寒喧,车队在警车引导下,快速驶离机场,一队前往汉东省委大院,另一队前往省安全厅。
省安全厅厅长办公室,王天明将一个黑色移动硬盘交给专项工作小组。
“再次确认,期间无人接触过里面的内容?”工作组成员严肃询问。
王天明指了指身边工作人员手中的录像设备,回答:“请放心,我们严格遵守纪律。从获取相关计算机数据开始,这个硬盘全程处于录像监控下,从未脱离监管。”
此刻,省委小会议室里,专项工作小组内核成员与汉东省纪委、省公安厅、省检察院、省安全厅主要负责人分坐两侧。
李天逸坐在主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省安全厅厅长王天明,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所有与陈立言同志被不当审查相关的原始审讯录音、录像、笔录及物证,现在立即移交专项组。我要最原始、最完整的资料,不能有任何遗漏。”
王天明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李……李部长,我们接到指示后,第一时间组织力量封存调取相关资料。但是……”他迎着李天逸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负责保管内核物证的技术人员报告,存放审讯原始录音录像的设备当天未能正常启用,相关笔录记录不完整;检察院方面称,因案件紧急,先进行了问询,后续补走流程。此外,专用加密服务器和检察院监控系统,在事发后几小时内出现技术故障,部分存储发生损坏,数据无法恢复。”
“又是监控故障?”李天逸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提高,“汉东省检察院的审讯工作,难道可以随意关闭监控系统?纸质记录可以事后补做?这些制度规定难道是摆设?汉东省的工作还要不要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开展?!”
“其他证据材料呢?”李天逸追问。
“在清点过程中,未发现其他关键证据。侯亮平和陈海的计算机在我们介入前,已被人操作过,所有加密材料全部被清除。”王天明几乎不敢抬头,声音越来越小,“相关办公室走廊监控系统出现了约十七分钟的中断,负责监控的管理员称是电路故障导致。”
“砰!”李天逸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眼神冰冷,目光扫过在场的汉东省官员,一字一顿地说,“服务器损坏!监控故障!纸质记录不完整!一夜之间,所有能证明陈立言同志被不当对待的关键证据,全都消失了?而且是在你们层层监管的政法机关内核局域!”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面色凝重的季昌明脸上:“你们省检察院的管理就这么松散吗?还是有人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掩盖事实?!”他猛地站起身,会议室的气压瞬间降低,“查!给我彻底调查!从反贪局工作人员,到监控室值班员,再到所有接触过服务器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会议在凝重的氛围中结束。汉东省的官员们面色严肃地陆续离开,沉重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李天逸独自留在会议室,背对着落地窗,窗外是阴沉的天空。他沉默站立许久,才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怒气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静。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拨通一个简短的号码。
“领导,我是天逸。”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汉东这边的证据被清理得很‘彻底’。对方行动迅速且专业,所有关键物证都被‘处理’了……是的,我推测是某些势力在背后推动。”
“这在预料之中……不过没关系,需要承担责任的人员名单不会改变。有时候,没有证据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线索……我倒要看看,他们这次能如何收场。”
“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名单上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处理。”
挂断电话后,李天逸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大院门口戒备森严的岗哨,表情严肃。在这场关乎纪律与规矩的较量中,当组织的权威被挑战时,任何试图掩盖真相的手段,都注定是徒劳的。他要的,是对纪律的敬畏,是对违规行为的震慑,是一份经得起检验的“交代”。
季昌明在得到允许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门。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省检察院大院门口,几辆挂着特殊通行证的黑色奥迪缓缓驶入——中央专项工作小组的车队终于抵达。
他手中捏着那个不起眼的棕色小药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瓶子里装着几颗白色降压药片,但在瓶底,藏着一颗颜色略黄的药片,与其他药片明显不同。
这颗小小的药片,此刻重逾千钧。
走廊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最终停在他的房门外。敲门声响起的瞬间,季昌明的脊背微微绷紧。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握着药瓶的手,不动声色地插进裤袋,指尖紧紧攥住瓶子,仿佛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门被轻轻推开,秘书的声音传来:“季检,专项工作小组到了,需要您过去见面。”
季昌明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长期工作积累的疲惫,眼神却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好,我马上过去。”
他挺直腰板,走出房间。口袋里的药瓶贴着大腿,随着步伐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