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申明看不懂二雅姐,更看不懂二雅姐眼底那抹难以捉摸的色彩。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微笑着摆摆手:“早去早回。”
九雅点点头,在门口换了双黑色低跟鞋,推门而出。
“那个……”
九雅转身。
餐桌前,少年脸庞狰狞如恶鬼,眼中却盛满温和的笑意:
“替我向你那位朋友问声好,就说…谢谢他。”
“为什么呢?”九雅表情未见惊讶,只浅笑着反问。
顾申明咧嘴一笑:
“谢他……有二雅姐这么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又会照顾人的朋友,二雅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想必很孤独吧,
孤独的时候,一定有那位朋友陪你说话解闷。
他顿了顿,笑容更盛:“所以,二雅姐才会有如今这样好的性子。”
九雅的眼睫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她抬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发丝,笑吟吟道:“真会说话。”
她转身离去,白色大氅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照顾好小白。”
门扉轻阖。
客厅归于沉寂。
一人一狐对视,顾申明轻声道:“好了,别用那副眼神看我,也谢谢你。”
白狐眼中那抹傲娇这才隐去,低头专心对付面前的肥鸡。
饭后,顾申明收拾了餐盘,抱起小白朝二楼书房走去。
“嘿,别说,看着小小一个,可挺沉。”
上楼梯时,他掂了掂怀里的白狐。
小白在他怀里仰起头,睁着一双狭长的狐媚眼瞪着他,张嘴露出獠牙,发出的却是‘嘤嘤嘤’的抗议声。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女孩子,不能说体重,不过你们狐狸叫声”顾申明捉狭的笑:
“确实够媚啊…………”
“嘤嘤嘤……”
风雪隐去了世间一切痕迹,唯独无法烟没那一片片耸立的碑林。
九雅披着大氅,走到官方禁区的墓园门房前,朝里笑道:“小王,该退休啦。”
不大的门房内走出来一位六七十岁,佝偻着腰的大叔,端着保温杯,见是九雅,面色微变,慌忙颔首施礼。
礼毕,他这才惊讶的开口:
“哎呦,我的九姐您呐,这可是超超超级稀客喂,自几十年前,您就不再来这地方啦,今儿怎么………”
“来看位老朋友。”九雅笑意温和。
大叔面色一怔,深深的叹了口气:“您的……又一位老朋友也牺牲啦?”
九雅轻轻点点头。
“这狗日的世道!”大叔骂了一句,随后他看着面前年轻的九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九姐啊,现在的您,就跟五十年前第一次见你一样,一点没变,倒是我,老了………”
“老了就退休好好休息。”九雅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盒点心递过去。
大叔接过,眼睛顿时一亮,连连惊奇:“杏花酥吗?这东西听说早停产了,亏您还记得小子好这口。”
几十年未见,略惊讶,很快便如同经常见面的熟人般攀谈起来。
这是已经刻入骨髓的情感,随时提起,随时熟悉。
九雅笑眯眯的看着他:
“当初你被打碎了灵印,哭的谁也哄不住,我就靠这盒杏花酥让你止住了泪,那会你半大小子,生瓜蛋子一个,心性倒是不错,守了这么多年墓,未曾离开。”
大叔有些赧然的挠挠头,嘿嘿一笑,随即神色肃穆下来,望向雪幕中连绵耸立的墓碑:
“我的战友都在这儿,我就守着他们,直到我死。”
九雅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转身朝着墓园深处走去。
大叔凝望着风雪中翻飞的白色衣袂,眼框湿润,喃喃低语:
“九姐啊,人们都笑我当年被一盒杏花酥哄好了,可没人知道………我是被您的……笑容,给暖透了啊。”
他不明白,那场惨烈的大战中,九姐失去了那么多战友,可在后来……
她嘴角总噙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正是这抹笑容,曾经温暖了…………
当年心如死灰的他,还有那些低落的士气。
九雅一身素白大氅,微卷的发丝在风雪中纷飞,露出整张绝色的面容来,雪落在额头,宛如加冕。
她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连冰雪也无法冻结。
目光扫视过墓园里成千上万座无声耸立的墓碑,她眼掠过一抹叹息。
这是百年来,明华市所有牺牲的灵印者,死的默默无闻。
白袍在一座新立的墓碑前停驻。
墓碑上,一条白色蕾丝飘带在风中猎猎飞舞。
九雅缓缓伸手,拂去碑面上复盖的薄雪,露出清淅有力的刻文:
【白手套顾申明之墓】
目光掠过飘带,她移开视线,在这片新立的碑林中搜寻。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走了过去,在一面几乎被风雪掩埋的墓碑前盘腿坐下。
“原谅我现在才来看您,先前,我心中尚存一丝疑惑。”
九雅腰背挺立,坐的端正,凝视着面前的墓碑。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为何您………只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星火,便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不惜将自己的轮生印也磨灭。
那仅仅是一丝星火……您就这么的笃定吗?”
九雅的声音,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困惑。
“您引导那孩子,告诉那孩子不符合身份,且常人不可知的事,一步步的带领……您看到了什么吗?”
她忽而展颜一笑,倾国倾城:“这是我先前的看法,现在我明白了,这段时日的观察,那孩子……确实非同寻常。”
“他有着一丝王的微光,萦绕着星火的警兆,更难得的是,拥有着极具与大夏深深共鸣的力量,
我的老队长啊,您确实比我看的通透,他或许………真将成为大夏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唯一且正确的出路。
我会代替您,引导他,防止他走上背叛大夏的道路……”
“只是,他是否是那个我们要等的人,这还得让时间去冲刷验证……
对了,顾申明让我代他……向您道谢。”
九雅伸出手,开始清理墓碑上的积雪: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作为前臣,我虽理解不了将臣的决择,但我必会严格遵守我们的规章。”
清理完积雪后,她从身上取出那盒雪茄,轻轻放在墓碑前。
而后,她起身,后退两步,神情庄严肃穆,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并拢,放在太阳穴的位置,用力而缓慢的敬礼!
伫立片刻,她毫无留恋的转身,转身刹那,那抹标志性的笑意,重又浮现在嘴角。
白色大氅在风雪之中飞扬,身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于白色苍茫。
墓碑前,一盒雪茄静静的搁置。
墓碑上,遗照上的中年男人咧着嘴,叼着雪茄,胸口的位置优雅的系着一个粉红色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