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更重。好云山精舍内,柳眼第无数次在火麟飞堪比战场擂鼓的呼噜声中睁开眼。他尝试过用棉花塞耳朵,尝试过默诵毒经,甚至恶向胆边生,考虑过调配一种能让喉咙暂时麻痹的“安眠散”偷偷下在火麟飞晚饭里。但一想到方周师兄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神,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长达数个时辰的“温和”谈话,他就默默放弃了这个“绝妙”的念头。
苍天在上,我柳眼上辈子是炸了多少座庙,偷了多少炉香,这辈子才要被发配来和火麟飞这种人间凶器做“同伴”?
那红毛怪物,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我的主意阴损?他怕不是对“阴损”这两个字有什么天大的误解,或者他的脑子和他那头红毛一样,只剩下燃烧的热情,缺乏基本的逻辑和自省功能。
是,我承认,我柳眼,前风流店骨干,现……(他卡壳了,不太情愿地定义自己)好云山编外“毒物处理专家”,手段是直接、高效,且不太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光明正大”。我喜欢用毒,欣赏毒药那种精准、优雅,以及它带来的……呃,相对安静的死亡或屈服。我的目的明确得像淬了毒的银针——消灭威胁,或者让威胁失去威胁性。过程或许不够“侠义”,但结果清晰明了,不留后患。死了就是尘归尘土归土,败了就是躺平等着被埋,多么干净!多么利落!
可他火麟飞呢?
他那不叫“主意”,那叫持续性、复合型精神污染!是物理超度叠加灵魂羞辱的缺德套餐!
让我们来细数这位“阳光大侠”的丰功伟绩,顺便对比一下我那“纯良”
综上所述,我那点所谓的“阴损”,在他这种大规模、无差别精神攻击面前,简直纯良得像刚出生的羊羔,只会咩咩叫的那种!
(柳眼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隔壁方向,方周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平稳悠长。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最让我痛心疾首,感觉世界观被颠覆的是——师兄!方周!
我那个曾经如同雪山之巅的明月,清冷孤绝,心思缜密,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感和完美无瑕的师兄啊!他现在被火麟飞荼毒成什么样子了?!
他居然会默认!甚至……偶尔还会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添油加醋、画龙点睛地完善火麟飞那些离谱的计划!
上次对付风流店那个以狡猾着称的香主,我提议用“蚀骨散”让他瘫上几个时辰,方便问话。这多直接有效!师兄当时正在慢条斯理地斟茶,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或许,可佐以微量‘笑春风’,令其狂笑不止,精神涣散,更易吐露真言。”
“笑春风”啊!那可是能让人笑得涕泪横流、最后活活笑到脱力、甚至心脉断裂的奇毒!师兄他就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出来了!虽然最后因为火麟飞嚷嚷着“笑死太便宜他了,而且不好玩”,改成了分量轻微只会让人傻笑半个时辰的“哈哈粉”……但!重点是师兄的态度!他那颗曾经如同冰雪般剔透(或许只是我以为?)的心,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黑了?还黑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这绝对是近墨者黑!是精神污染的同化效应!火麟飞那个红毛,他就是个行走的染缸!谁靠近他,都得被染上一层洗不掉的、名为“缺德”的颜色!
再看看旁边睡得四仰八叉、鼾声与梦呓齐飞的那位雪狼王……算了,这头狼的脑子比火麟飞还简单,除了吃、睡、保护方周、偶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之外,基本不具备复杂的思维能力。这个团队,一个精神污染源,一个被污染的黑心白月光,一头智商堪忧的野兽……
我柳眼,一个曾经的冷血反派,精致利己主义者,用毒大师,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与这群人为伍的?这队伍还能待吗?道德底线在哪里?人格尊严在哪里?安静的睡眠又在哪里?!
(柳眼内心疯狂咆哮,充满了某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愤。但咆哮之余,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柔软温暖的被子——这是方周让人准备的,说是山间夜寒。他又想起傍晚时,火麟飞强行塞给他的那个据说是“山下最好吃”的烤红薯,虽然方式粗鲁,但……确实很甜。还有他之前毒瘾发作,痛苦不堪时,是那红毛用近乎蛮横的内力帮他压制,是师兄守了他整整一夜……)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他痛恨这种被“牵绊”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变得软弱,变得不再是从前那个无牵无挂、可以随时玉石俱焚的柳眼。
凭什么他火麟飞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主要损毁别人的心理健康和社会声誉)的套路,就能被定义为“赤子之心”、“阳光开朗”?而我这种追求效率、结果导向的毒计,就要被贴上“阴损歹毒”的标签,时不时还要被师兄用那种看似平静,实则带着一丝“不赞同”和“你需要克制”的眼神扫视?
凭什么那红毛就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搂搂抱抱,肆意挥洒他那过剩的热情,而我,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把这个麻烦家伙毒哑算了”的阴暗想法,就要承受来自师兄的“温和注视”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关于“团队和谐”的长篇大论?虽然……那眼神里的责备似乎越来越淡,更多变成了一种无奈的纵容和一种“我知道你会这么做,但别太过分”的默契约束?
这不公平!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对我柳眼人格和专业能力的歧视!
(柳眼愤愤地想,但内心深处,那丝微弱的、被他竭力忽视的异样感又冒了出来。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奇怪的“平衡”。他的“阴损”在这里仿佛被划定了一个“安全区”,可以被有限度地使用,甚至被“期待”在某些场合发挥奇效。而火麟飞和方周,则成了他的“刹车片”和“兜底人”。这种既被约束又被需要的感觉,陌生又……让人有点该死的沉迷?
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柳眼再次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颊贴上微凉的玉枕,试图给自己降降温,也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归属感”。
跟这群人待久了,我悲哀地发现,我自己的道德底线和行为准则,也像中了某种慢性奇毒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一个可怕的深渊。以前觉得十恶不赦、有辱斯文的事情,现在居然会觉得……“嗯,虽然手段下作了点,但考虑到目标是搞垮风流店\/给鬼牡丹添堵\/保护好云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甚至偶尔,在听到火麟飞那些离谱的计划时,我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几个更“完善”、更“高效”(或者说更缺德)的点子!
这太可怕了!这队伍有剧毒!是那种能腐蚀灵魂、瓦解意志、让人在堕落的道路上欢声笑语的顶级精神毒药!
可是……为什么……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除了惊恐,竟然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释然?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至少在这里,我不是孤身一人面对全世界的恶意。虽然同伴是两个脑子大概率被门夹过(一个夹得热情似火,一个夹得腹黑如墨)的家伙,外加一头只信奉原始暴力的雪狼。但他们会在我毒发时守着我,会把我那难喝得要死的汤药一饮而尽(火麟飞干的蠢事,为了证明“没毒”),会在我研究新毒时虽然一脸不赞同但还是帮我找来稀有的药材……
(柳眼在极度纠结与一丝诡异的“认命”般的安心感中,意识逐渐模糊。火麟飞的呼噜声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渐渐变成了某种催眠的白噪音。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黄昏的院子里,他刚成功调配出一种新的迷烟,火麟飞在旁边大声叫好,用力拍着他的背,差点把他拍进药炉里;方周师兄坐在不远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而那头雪狼,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甩着尾巴……)
这见鬼的、有毒的、却又让人无法彻底逃离的……“家”的感觉。
柳眼终于在鼾声、狼息与内心未尽的吐槽中,沉沉睡去。嘴角,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地,带着一丝极其微小的、放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