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坞巨大的闸门在绞盘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清晨的江雾尚未散尽,阳光艰难地穿透,将水汽染成一片朦胧的金色。然而,比阳光更先穿透雾霭的,是那如同巨兽脊背般耸立的桅杆,以及那连绵如山峦、几乎遮蔽了整个江面的庞大船影。
大秦水师都督周禄屹立在最大的楼船“长安”号的舰首,冰冷的江风拂过他饱经风霜的面颊,却吹不散他眼中灼热的光芒。他的身后,是以“长安”号为首的五艘巨型楼船,再其后,是数十艘体型稍小但仍显雄壮的艨艟战舰,以及无数走舸、游艇、赤马舟,如同众星拱月,铺满了眼前的江面,帆樯如林,旌旗招展,猎猎作响。
曾几何时,大秦的水师还只是黄河上几艘改装过的漕船,用以对付北魏那些更算不上精锐的零星水军。但自陛下决意南图以来,倾注无数心血资源,工械监大匠与南方归附的船工日夜钻研,终成今日气象。
周禄的目光扫过他的舰队。“长安”号庞大的船体犹如水上城堡,高耸的楼橹足有五层,皆以巨木铁钉加固,外覆生牛皮甚至薄铁板以防火攻。船首并非传统的鹢首,而是狰狞的铸铁撞角,闪烁着冷冽寒光。船身两侧,巨大的轮桨装置半掩于水线下,既可无风自动,亦能在接舷战时提供惊人的机动性。但这并非最令人望而生畏之处。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密布于各层甲板、探出船舷的远程杀器。经过工械监无数次改进的重型三弓床弩,弩臂以复合叠片技术制成,韧性与强度远超寻常,需十数名健卒以绞盘上弦,发射出的特制破甲弩箭足以在数百步内洞穿敌舰厚木板。更有甚者,是那些被匠人们称为“震天吼”的铜铁巨管——那是陛下亲自指导,基于火药原理开发的原始火炮雏形,虽仍显笨重,射速缓慢,且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但其发射时声如霹雳,喷射出的碎石铁砂能在近距离对敌军舰船和人员造成毁灭性打击,更是无与伦比的震慑利器。
除了这些巨舰,舰队中还有造型奇特的“车轮舸”,以人力踏动轮桨,速度迅捷,适于突击和迂回;有船体低矮、覆盖湿泥生革的“装甲艨艟”,专用于冲击和火攻;还有大量承载步卒的登陆驳船。
“启禀都督!各舰均已升帆起碇,弩炮‘震天吼’检查完毕,弹药装填充足,士卒各就各位,随时听候号令!”副将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周禄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他的视线越过舳舻千里的己方舰队,投向南方那雾气缭绕的对岸。那里,是富庶而混乱的江南,是陛下宏图中必须纳入版图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他周禄和这支新生水师证明自身价值的终极战场。
“传令各舰,”周禄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江风,“按预定阵列展开,进行最后一次渡江协同演练。命‘疾风’、‘烈火’两支快艇队前出二十里,警戒江面,若有南朝巡哨船,尽量俘获,俘获不得,则击沉,勿使一人一船逃回南岸报信!”
“得令!”
号角声层层传递,旗语在各舰桅杆间飞速舞动。庞大的舰队如同沉睡初醒的巨兽,开始缓缓蠕动,继而加速。巨大的桨轮砸入江水,掀起白色浪涛。风帆鼓满,猎猎作响。楼船、艨艟、走舸……各色舰船根据其特性,逐渐组成进攻阵型:巨大的楼船居中,作为浮动的指挥中心和远程打击平台;速度较快的车轮舸和艨艟护卫两翼,如同巨鸟的双翅;更多的登陆艇则被保护在阵型相对靠后的位置。
江面上,战鼓声、号角声、轮桨击水声、军官的指令声、士卒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战争交响。巨大的弩臂被绞紧时发出的咯吱声,火药兵小心翼翼检查“震天吼”引信时的低语,无不透露着大战将至的紧张与肃杀。
一艘南朝的小型巡江哨船或许是过于大意,亦或是被北秦舰队的规模所惊骇,未能及时逃离,瞬间被数艘疾驰而出的北秦快艇包围。几声短促的箭矢破空声和惨叫后,江面恢复了片刻的平静,那艘哨船如同被巨鲸吞噬的小鱼,消失无踪。北秦的水师利爪,已悄然拭去了锋芒上的血迹。
周禄满意地看着舰队高效而有序的行动。这支力量,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凝聚了陛下超越时代的眼光、工械监的心血、无数工匠的汗水,以及将士们的操练。它不再是为了应付黄河防御的辅助力量,而是足以主宰大江、决定国运的战略雄师。
控制长江水道,意味着切断南朝南北联系,意味着北秦大军可以择地渡江,意味着后勤补给线得以畅通。此乃南征成败之关键所在。
他转身,对身后的书记官道:“记录:水师已备战完毕,舰船器械状态良好,士卒士气高昂,随时可执行陛下的渡江方略。长江天堑,于我将士而言,已是通途!”
书记官奋笔疾书。周禄再次望向南方,目光锐利如刀。
“南朝……尔等可曾听见,北地的战鼓已然擂响?这蔽江之舰,便是尔等的末日序曲!”
楼船破开波浪,坚定的向着南方前行。金色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江雾,洒在无边无际的舰船阵列上,铁甲生寒,兵刃耀目,映照出了一副“楼船蔽江日”的磅礴画卷,预示着一场即将改变天下格局的暴风雨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