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彻底归于平静。
最后一缕邪祟怨念被沈千尘身化心符引动的终极之光涤荡干净,龙脉之气如同被疏通的江河,温顺而磅礴地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连那些断裂的岩石仿佛都被赋予了朦胧的生命感,不再显得死寂。
沈千尘艰难地挪到苏小雅身边,确认她虽然气息微弱、昏迷不醒,但在万民念力的余晖笼罩下,生命体征暂时稳定,那令人心碎的苍白脸色似乎也回缓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排山倒海的剧痛与疲惫便汹涌而来,让他几乎瞬间失去意识。他强撑着,背靠冰冷的岩石坐下,将苏小雅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未受伤的腿上,至少让她能躺得舒服一些。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湖心岛的方向。
那里,玉玑子神魂俱灭之处,空无一物。没有尸体,没有残魂,甚至连一点灰烬都不曾留下。他凝聚了百年怨恨、策划了惊天阴谋、几乎颠覆一朝国本的强大存在,最终落得个形神俱灭、彻底归于虚无的下场。
然而,就在那片虚空之中,在龙脉新生之气与周天星辰余晖的交织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念碎片,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闪烁了一下。
这不是玉玑子的残魂,他确已彻底湮灭。这只是他存在过的最后痕迹,是执念散去时,剥离出的最核心、最本质的一点“记忆”或“情感”的结晶,短暂地悬浮于天地之间,即将彻底消散。
沈千尘本可无视,任由其随风而逝。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体内尚未平息的万民念力带来的某种共情,或许是身为胜利者想要彻底了解对手的复杂心绪,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神念,轻轻触碰了那一点即将消散的碎片。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入了沈千尘的心间。
那不是玉玑子谋划阴谋时的冷酷,不是操控阴兵时的残忍,也不是最终落败时的愤怒与不甘。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
百年筹谋,机关算尽,复国执念支撑着他度过漫长岁月,吞噬了他的良知,扭曲了他的灵魂。可当这唯一的支柱崩塌,当复仇的目标彻底失败,支撑他存在的意义瞬间蒸发,留下的,只有这彻骨的空洞与虚无。
在这片“空”之中,沈千尘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被漫长岁月掩埋的片段:
这些碎片飞速流转,最终定格。
并非他权倾朝野、受人敬仰的国师时刻,也非他施展邪法、操控幽冥的狰狞瞬间。
而是……一片荒芜的、开满不知名白色小花的山坡。夕阳将天地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一个模糊的、穿着旻朝宫装的女子身影,背对着他,哼唱着古老的、调子悠扬而哀伤的童谣。风中传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那是……故国的记忆?还是早已逝去的、童年中仅存的一点温暖?
这短暂的、纯净的温暖画面,与他之后百年沉沦于仇恨与黑暗的生涯,形成了惨烈到令人窒息的对比。
那一点意念碎片中,最后传递出的,并非对沈千尘的怨恨,也非对失败的懊悔,而是一种……深深的、彻底的疲惫与释然。
百年重负,一朝卸下。尽管是以彻底毁灭的方式。
执念散尽,他不再是那个背负国仇家恨的复仇者,不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在最后的最后,他仿佛变回了那个最初躲在角落里的、无助而迷茫的男孩。
那点碎片微微闪烁,如同叹息般,传递出最后一道微弱到极致的意念波动,并非朝向沈千尘,而是朝着某个冥冥中、早已不存在的方向——
“母妃……儿臣……好累……”
声音稚嫩,带着解脱般的轻喃。
随即,碎片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彻底化为虚无,再无痕迹。
玉玑子,这位搅动天下风云、掀起幽冥浩劫的最终反派,其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印记,也于此地,烟消云散。他最终望见的,不是他汲汲营营想要复辟的故国江山,而是记忆深处,那片早已模糊的、带着母亲哼唱声的温暖山坡。
沈千尘默默收回了神念,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闷而复杂。
他恨玉玑子吗?恨。此人手段酷烈,害得苏小雅生命垂危,害得先祖英灵消散,害得天下险些大乱,更是沈家百年冤案的始作俑者。其罪,万死难赎。
但在这恨意之下,此刻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一个被国仇家恨扭曲了灵魂的可怜虫,一个在漫长岁月中迷失了自我的孤独者。他选择了最错误的路,背负了最沉重的孽,最终走向了必然的毁灭。
“可恨之人……亦有可悲之苦。”沈千尘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这并非原谅,而是胜利之后,站在废墟之上,对一段扭曲人生与复杂人性的洞见与叹息。
他低头,看着怀中苏小雅沉睡的容颜,那缕因万民念力而稍稍恢复的生息,让他心中的沉重稍稍驱散。
玉玑子的时代,随着他这充满悲剧色彩的末路,彻底结束了。他的空,他的悲,他的累,都将被埋葬在这片正在重获新生的龙脉之地。
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沈千尘闭上眼,不再去想那已然消散的敌人,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自身伤势的压制,以及对怀中之人那微弱生命火焰的守护之中。
地宫寂寂,唯有龙脉流淌,生机暗蕴。一段跨越百年的恩怨,至此,才算真正了结。剩下的,是属于生者的,带着伤痛与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