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的纯阳余晖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雷霆过后特有的臭氧气息,以及怨气被净化后的淡淡焦糊味。幽冥壁垒崩碎时逸散的最后几缕黑气,在残存的纯阳波动中发出“滋滋”的哀鸣,最终归于虚无。
通道,彻底畅通了。
沈千尘踏前一步,脚步有些虚浮,踩在暗红色的、刻满符文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他此刻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面色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唯有眼角、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的惨烈。左掌掌心一片焦黑模糊,那是三清铃最后绝唱留下的烙印,深可见骨,钻心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却远不及神魂深处那如同被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剧痛。
他的气息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体内法力几乎涓滴不剩,经脉因过度透支而多处受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视线甚至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带着重影。
但他站得很直。
如同狂风暴雨后,虽枝叶零落、树干斑驳,却依旧死死扎根于大地的老松。他的脊梁,不曾有半分弯曲。
五十丈的距离,在壁垒破碎后,显得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他能清晰地看到玉玑子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看到对方玄色道袍上精致的描金云纹,看到其身后那口汩汩涌动、散发着不祥血光的阵眼血池。
玉玑子站在原地,并未急于出手。他脸上的惊愕已然褪去,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寒与漠然所取代。只是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谋划被屡次打破的愠怒,有对沈千尘层出不穷手段的惊疑,更有一种……被蝼蚁逼到不得不亲自踩死的、高高在上的厌烦。
他仔细地打量着沈千尘,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很好。”玉玑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压迫感,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岛屿上回荡,“沈千尘。本座承认,先前确实小觑了你。”
他的视线扫过沈千尘空空如也、焦黑模糊的左手,又落在他萎靡却坚毅的脸上。
“先是以微末道行,连破‘鬼打墙’、‘阴火’、‘幻心’三关,意志之坚,远超同侪。”
“再是以血脉秘法,唤醒沈傲那本该沉沦的残魂,逆转战局,胆识与魄力,堪称惊艳。”
“更有那祝由小女娃,甘燃心灯,以命相护,为你挣得一线生机……”
“最后,竟连这早已灵性尽失的祖器,你也能榨出其最后一丝先天纯阳,破我壁垒……”
玉玑子每说一句,语气便冷冽一分,到最后,已是寒彻骨髓。
“步步挣扎,处处决绝……沈家小子,你确实让本座,刮目相看。”
他微微停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但,也仅此而已了。”
玉玑子缓缓抬起右手,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在进行生死对决,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神圣仪式。随着他手掌的抬起,整座湖心岛的地面符文再次亮起,但不再是之前的血光,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幽暗光芒。他身后那口血池,翻涌的速度明显加快,粘稠的血浆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痛苦的面孔在沉浮、哀嚎。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仿佛与整个被污染的龙脉、与这方幽冥地宫融为一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死死压在了沈千尘的身上!
这不是简单的能量压迫,更包含着精神的碾压,意志的摧垮!
“你已灯枯油尽,法器尽毁,同伴陨落,先祖残魂亦在方才的冲击中与本座阵法对抗,消耗殆尽,陷入沉寂。”玉玑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字字诛心,“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凭你这具破烂不堪的躯壳?凭你那点可怜的不甘与愤怒?”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却仿佛缩地成寸,瞬间拉近了大半的距离,与沈千尘之间,只剩下不足十丈!
“本座百年谋划,岂会因你一人而废?”玉玑子的眼神中,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那积淀了百年的、冰冷而偏执的疯狂,“这龙脉,必将重塑!这胤室江山,必将倾覆!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沈家最后的血脉,便作为这新旧交替之间,最后一道……微不足道的祭品吧!”
庞大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层层涌来,挤压着沈千尘的肉身,侵蚀着他摇摇欲坠的神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暗红色的地面上,瞬间便被那符文吸收,消失不见。
他几乎要站立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玉玑子说得没错。
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法力、体力、神魂之力,都已透支。
三清铃碎了,小雅……走了,先祖英灵似乎也因方才壁垒破碎时的能量冲击而暂时沉寂,胡三爷被阻隔在外,生死未卜。
他真的是孤身一人,赤手空拳,面对这谋划百年、实力深不可测的魔头。
绝望吗?
是的。
但,在那无边的绝望深处,却有一点星火,从未熄灭。
那是家族百年的冤屈!
是小雅最后那温柔而决绝的眼神!
是先祖沈傲那“岂是叛臣”的怒吼!
是王大锤、无心等人在京城可能的奋战!
是这脚下龙脉痛苦的哀鸣,是这天下苍生可能面临的涂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但那双原本因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投入寒潭的黑曜石,折射出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玑子,看着对方那掌控一切、视众生为蝼蚁的姿态,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玉玑子耳中:
“祭品……也会……硌掉你的牙。”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千尘动了!
他不是后退,不是防御,而是——向前!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那具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身体,他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仅剩十丈之遥的玉玑子!
同时,他一直紧握的右手猛地张开——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那卷一直散发着微弱毫光的——《幽冥录》下半部残卷!
他竟是要以这残卷,以这残躯,进行最后的、近乎自杀式的——近身搏杀!
玉玑子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被冒犯的震怒与冰冷的杀机。
“找死!”
他不再留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割空间、湮灭神魂的漆黑指芒,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刺沈千尘眉心!
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阻隔。
最终的对决,在这面对面的十丈之内,轰然爆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