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望向被竹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深深地、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释然。
心气,己经没了。
这个念头浮现时,玄寂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
曾几何时,他玄寂的道心,坚如青云山万年玄石,锐如剑冢初开之锋。
这心气,是被一重又一重,接连不断的打击,硬生生磨平的。
第一重,是惊怒。
闭关紧要关头,听闻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宗主、视若亲女的云岚。
竟抛下宗门,在一个名为“落霞宗”的微末小派里,像个农妇般劈柴挑水。
身边还有个来历不明的“野男人”!
那一刻,他道心震荡,怒火几乎焚尽理智。
只觉得青云剑宗数千年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第二重,是挫败。
他亲自带队,兴师问罪,欲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
然而,云岚就站在他面前,清冷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平静却决绝地拒绝了他。
那种感觉,像一记无声的闷棍,敲碎了他作为师长和太上长老的权威。
第三重,是碾压。
当他欲以武力强行带回云岚时,那个叫陆熙的年轻人,只出了一剑。
那一剑,平凡到他起初甚至想嗤笑。
但就是那一剑,轻描淡写地斩开了他的骄傲、他的道基。
将他法相巅峰的修为和数百年的剑道信念,如同戳破一个泡沫般,轻易击碎。
那不是战斗,是蝼蚁面对苍穹般的无力感。
第西重,是牺牲。
拖着道伤之躯回到剑冢,他本可慢慢疗伤。
甚至因祸得福,触摸到了一丝领域之境的边缘。
可欧阳烈那老魔打上门来,云岚危在旦夕,宗门倾覆在即。
他不得不压下那丝千载难逢的突破契机,燃烧残命,斩出那绝杀的一剑。
他保住了宗门,却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前路。
西次重击,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致命。
尤其是第三和第西次,几乎抽干了他作为剑修的全部骄傲与心气。
领域之境?他连想一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像一柄千锤百炼的神兵,不是被更利的剑斩断。
而是被无形的巨力生生砸弯、磨钝,再也发不出龙吟。
玄寂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却不再紧握剑柄的手。
放弃了吗?
不。
他只是换了一条路。
他想起了昨日清晨。
他终究是带着满腹的怀疑,去了后山。
玄寂亲眼看到,那位深不可测的陆长老,真的在砍柴。
他也真的在挑水,扁担在肩上微微弯着,水桶晃晃悠悠。
玄寂甚至看到陆熙在山径上漫步,时不时停下来,摸摸路边的石头,看看溪流里的游鱼。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道法自然的高深意境。
只有最纯粹的劳作。
那一刻,玄寂长久以来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个能一剑斩伤他道基的存在。
日复一日过的,竟然真是这般凡俗到极致的生活?
这比陆熙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和迷茫。
或许真的该试一试?不是带着偏见,而是像陆熙那样,只是去做?
玄寂重新挥动扫帚。
“沙沙”
这一次,他不再去想什么剑招、什么灵力运转。
他只是扫着地,感受着扫帚的重量。
听着竹枝划过石面的声音,看着落叶被归拢成堆。
说来也怪,当他彻底放下“青云剑宗太上长老”的身份。
放下“法相巅峰大能”的包袱,就这么简单地做着这件杂役弟子才会做的事时。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竟如同早春的溪流,缓缓浸润了他干涸死寂的心田。
或许,陆长老的道,就在这“沙沙”的扫地声中?
玄寂不知道答案,但他愿意试一试。
他依旧一下、一下地扫着地。
竹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仿佛是他心湖中唯一的涟漪。
他只是放空心神。
感受着这份近乎麻木的平静。
就在这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毫无征兆地浮起。
不是顿悟,更像是一种自然的馈赠。
就在刚才扫去那片沾露落叶的瞬间。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本该寸步难进的修为,竟然凭空增长了一丝!
这一丝,微乎其微,若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在意。
但此刻,他的境界卡在法相巅峰与领域境的门槛前。
这一点增长,填满了那道天堑般鸿沟的近半空隙!
玄寂猛地僵在原地,握着扫帚的手因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能“看”到,那层阻挡了他数百年的无形壁垒。
此刻清晰地显露出一道裂缝!
只要只要再来一次刚才那般玄妙的感悟。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冲击,就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迈入那个传说中的领域之境!
这这怎么会?
幻觉?
莫非是道伤未愈,产生的幻觉?或是回光返照之象?
修为增长,岂能如此儿戏?
不靠闭关苦修,不靠灵丹妙药,仅凭扫地?
可玄寂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云岚当日的话语——“劈柴挑水,暗合天道”。
当时他只觉是痴人说梦,是误入歧途的妄言。
“不,这这怎么可能?!”他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
就在这时,一阵夹杂着嘲弄的议论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哼,宗主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竟然真要我们每日去后山砍柴半个时辰?美其名曰‘感悟自然’?”
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充满不屑。
“就是!有这时间,多练几套剑诀不好吗?”
“我看宗主是被那个落霞宗的陆长老灌了迷魂汤了!”
另一人附和道。
“劈柴能悟出无上剑道?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那陆熙就是故弄玄虚,宗主怕是”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轻视意味明显。
这几名内门弟子显然是对云岚的新规极度不满,正结伴发着牢骚。
忽然,为首的那名弟子注意到了前方扫地的玄寂,声音戛然而止。
他眯着眼,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粗布衣服、背影有些佝偻的老者。
“咦?这剑竹林什么时候多了个扫地的杂役?看着眼生得很。”
那几名弟子走近了几步,带头的青年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耐烦。
“喂,前面扫地的!你是新来的杂役?我们怎么没见过你?”
玄寂真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那佝偻的背影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为首那个强自镇定,又催促道:“问你话呢!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