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水挑下来,虽然后面稳当了些。
但她的裙摆己湿了大半,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纯粹体力消耗的结果。
当她终于将第二担水倒入缸中,首起腰时。
竟感到一种奇异的疲惫与充实。
陆熙走了过来,看了看水缸,又看了看她湿漉漉的裙摆和略显苍白的脸。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明日挑水前,先换身便利的衣裳。”
云岚站在原地,看着陆熙转身又去整理柴堆。
看着姜璃依旧步履沉稳地忙碌。
看着林雪熟练地生火做饭。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满小院。
一切都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水渍和木屑的双手。
这双手,平日只握青云仙剑,执掌一宗权柄。
此刻却因挑水劈柴而略显狼狈。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是荒谬?自己竟真的在此地做起了凡俗杂役。
是羞惭?百年修为,竟在劈柴挑水这等事上笨拙不堪。
但在这羞惭之下,却又隐隐滋生出一丝异样的平静。
当她放弃运用灵力,仅仅依靠身体去感受时。
那种百年修剑生涯中始终如影随形的焦灼感。
似乎被这纯粹的体力消耗暂时冲刷掉了一些。
然而,更深处的疑虑仍在。
这般近乎自贬的劳作,真能触及剑道真谛?
陆前辈的境界,莫非真藏于这最不起眼的日常之中?
第二日卯时,云岚换上了一身素净短打布衣。
虽仍难掩其绝代风华,但行动确实便利了许多。
她不再急于完成任务。
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陆熙身上。
她仔细观察陆熙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
如何弯腰拾起木柴,如何将其轻巧地置于木墩。
如何握斧,如何抬臂,如何落下。
没有剑气,没有灵光,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协调感。
云岚看得入了神,连自己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当她将目光转向姜璃时,心中再次受到震动。
姜璃完成劳作时亦是行云流水。
无论是提水、晾衣,还是清扫院落。
她的动作中竟也蕴含某种谐韵律。
连那资质普通的林雪,其动作也透着一股扎实沉稳的劲儿。
这翠微峰上,似乎弥漫着一种共同的气息。
专注于当下。
就这样,云岚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劈柴、挑水。
甚至跟着林雪学习打理菜畦的劳作。
从最初的僵硬笨拙、思绪纷杂。
到后来,她渐渐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
但每当完成一项劳作,看着码放整齐的柴堆。
一种微小的满足感会悄然浮现。
取代了部分因剑道停滞而产生的焦虑。
第二周。
云岚开始从最初的“做样子”。
逐渐变得“沉浸”其中。
她不再想着这是否有助于“练剑”。
而是专注于“劈好眼前这根柴”、“挑稳这一担水”。
她的动作逐渐褪去了刻意模仿的痕迹。
变得协调自然起来。
某天下午,她面对一块纹理扭曲的硬木。
心无杂念,只是静静观察了片刻。
然后举斧,落下。
“咔嚓”一声轻响,木柴沿着扭曲的纹理应声裂开。
断面平滑。
她收斧而立,甚至没有去看结果。
心中一片空明。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到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
所有的念头悉数沉淀。
唯有手中斧、眼前木、以及体内流转的气息融为一体。
虽然这种“无念”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却让她浑身一震,愕然呆立。
傍晚收工,她坐在竹舍前的石阶上。
望着天边晚霞,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无需时刻思考剑招变化。”
“无需执着于灵力运转。”
“只需将全部心神贯注于当下一事,心竟能如此宁静?”
她更惊讶地发现,白日这般纯粹的体力劳作之后。
夜晚打坐时,往日纷杂的剑理思绪反而沉淀下来。
灵台一片清明,对功法的感悟都敏锐了几分。
晨光熹微,鸟鸣山幽。
云岚手握柴刀,面对一根虬结扭曲的老树根。
片刻后,她举刀,顺着一个微妙的角度轻轻劈入。
“咔嚓。”
木柴应声裂开,断面平滑。
竟完美地沿着纹理一分为二,毫不费力。
云岚收刀,并未去看结果。
心中一片澄明。
在刚才那一瞬,她眼中只有木头的纹理。
心中无招无式,唯有手、眼、刀、木的和谐统一。
那种物我两忘的宁静,虽只一瞬,却让她心神剧震。
她下意识地看向在一旁整理药草的林雪。
这小姑娘正哼着山野小调。
动作麻利地将枯枝败叶归拢。
云岚走了过去,语气带着一丝恳切:“雪儿,你平日挑水,是如何保持水桶不晃的?”
“我总掌握不好那节奏。”
林雪受宠若惊,忙放下药篓。
她认真地比划起来:“云岚前辈,扁担要放在肩胛骨靠下这里。”
“步子不能太大,要跟着扁担吱呀吱呀的响声走。”
“它往上晃,您就稍微提点气。”
“它往下沉,您就顺势落一点”
“就像,就像踩着鼓点一样!”
听着林雪用最朴素的言语讲解着。
云岚若有所思。
傍晚劳作间隙,姜璃在院中演练一套基础剑法。
动作舒缓,似在活动筋骨。
云岚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开口:“璃师侄,我观你发力,举重若轻。”
“即便搬运重物,气息也丝毫不乱。”
“可是有何诀窍?”
姜璃收剑,清冷的眸子瞥了云岚一眼。
若是之前,她多半懒得理会。
但此刻,或许是连日来一同劳作的微妙情谊。
或许是云岚眼中真诚的求教之意。
她淡淡开口:“力起于足,发于腰,贯于指尖。”
“莫要只用臂膀。”
“欲提重物,先沉重心,如扎根之木,方能借地之力。”
云岚闻言,似有所悟。
一月后。
云岚己完全适应了翠微峰的节奏。
这日,她看着自己劈好,放得整整齐齐的柴堆。
大小均匀,错落有致。
忽然间,一个念头闯入脑海。
这柴堆的排列,疏密相间,暗合周天。
竟隐隐与她苦研多年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剑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道在万物道在万物”她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