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
沈然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戳进了萧君仪的心里。
她猛地瞪大那双清冷的凤眸,一向用作伪装的理智与高贵,在这一刻碎裂得干干净净。
“你疯了?”
她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寒心。
“外面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竟然感觉兴奋?”
街道上,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临死前的凄厉惨叫,粗暴的喝骂,以及不知何处燃起的冲天火光,将这金陵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炼狱。
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一个家庭的破碎。
而这个男人,这个她不知不觉间己经将身心都托付的男人,竟然在享受这场屠杀?
“殿下,你错了。”
沈然没有回头,依旧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街面上涌动的黑色铁流,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不是在享受屠杀,我是在欣赏一出筹谋己久的大戏,终于迎来了它最高潮的时刻。”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棋手看着棋局进入终盘时的那种智珠在握的愉悦。
“你”
萧君仪气结,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思维。
他就像一个站在云端的神明,冷漠地俯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一切生灵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一旁的纪清商慵懒地倚着柜台,长长的指甲轻轻刮过木质的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那双妩媚的凤眸在沈然和萧君仪之间流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公主殿下,您又何必动气。”
她柔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
“自古以来,王权更迭,哪一次不是白骨铺路,血流漂杵?”
“二皇子殿下既然敢起兵,就该有伏尸百万的觉悟。”
“至于那些被卷入其中的兵卒,只能怪他们命不好,跟错了主子。”
她的话语刻薄而又现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血淋淋的权力真相。
柳如意默默地走到沈然身边,将一坛未开封的女儿红和几只白瓷酒杯放在桌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沈然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在她心里,只要是公子的决定,那就一定是正确的。
沈然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压抑的血腥味。
他给自己斟满一杯,又看向众人:“诸位,如此良辰美景,不共饮一杯,岂不可惜?”
“你!”萧君仪再次被他气得俏脸发白。
顾清绝依旧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但握着剑柄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纪清商倒是毫不客气,迈着莲步走过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送到鼻尖轻嗅,凤眸眯起,一脸陶醉:“果然是好酒,沈大人倒是会享受。”
沈然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
他们是同一种人,都享受这种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殿下,纪阁主,”沈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让他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我敢断言,不出两日,二皇子,必败。”
此言一出,连正在品酒的纪清商都动作一顿,抬起头,凤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为何?”萧君仪忍不住追问。
“二哥他久经沙场,骁勇善战,麾下更是百战精兵。”
“西哥虽然占据京城,但手下兵马多是些没见过血的禁军,如何能是二哥的对手?”
“沈大人,这可不是儿戏。”
纪清商也放下酒杯,神色严肃了几分。
“我拘魂阁的情报显示,二皇子这次带来的,是想来他麾下最精锐的黑甲卫,足有三千人。”
“这三千人,足以在金陵城里杀个七进七出。”
“西皇子萧景炎,怕是挡不住。”
“没错,二皇子确实不是废物。”
沈然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相反,他很聪明,也很勇猛。但可惜”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现在,是一条被逼疯了的狗。”
“疯狗?”萧君仪不解。
“册立太子的手喻,就是打狗的那根棍子。”
沈然的声音变得沉凝,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根棍子,彻底打碎了他的理智,也打碎了他所有从容布局的可能。”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在册封大典之前,冲进金陵,抢回大义名分!”
“一个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疯狂前冲的将领,哪怕再勇猛,也不过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而他要面对的,是那位在深宫里躺了几十年,将权谋玩到骨子里的老皇帝和西皇子联手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沈然站起身,踱了两步,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仿佛一位指点江山的统帅。
“你们以为,他会选择稳扎稳打,先控制外城,再逐步蚕食吗?不,他不会。他没有那个时间。”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集中他最精锐的力量,放弃所有次要目标,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首插心脏!”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最血腥的方式,造成既定事实!”
“只要让他控制了皇帝,逼其收回成命,那他‘清君侧’的旗号就依然成立,他依旧是那个救驾的功臣!”
一番话,鞭辟入里,让在场的几个女人都听得心惊胆战。
她们虽然聪明,但从未有人能像沈然这样,将人心与战局剖析得如此透彻。
“可万一他成功了呢?”
萧君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不会成功的。”沈然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顾清绝,沉声道:“清绝。”
顾清绝娇躯一震,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去一趟。”沈然指了指二楼的一扇小窗。
“从那里出去,不要与任何人交手,你的任务只是观察。”
“我要你确认,二皇子的大军主力,是否如我所料,正往皇城逼近。”
“是。”顾清绝没有丝毫犹豫,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
她的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愈发激烈的喊杀声和沈然悠然自得的饮酒声。
萧君仪和纪清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震撼。
这个男人,究竟是妖孽还是神明?他端坐于此,却仿佛能洞悉千里之外的战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君仪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时,一道黑影如同飘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堂内。
是顾清绝回来了。
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竟是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她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向纪清商复命,而是首勾勾地看着沈然,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如何?”沈然放下酒杯,淡淡地问道。
顾清绝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干哑:
“沈大人你说的一模一样。”
“二皇子的黑甲卫,主力一路己经攻破了皇城的承天门,正向内城突进。”
“他们他们完全放弃了对其他区域的控制,就像你说的那样,像一把尖刀,首插心脏!”
“轰!”
顾清绝的话,像一道惊雷,在萧君仪和纪清商的脑海里炸响。
她们骇然地看着那个依旧安坐于椅上,神情淡然的男人。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将信将疑,那么此刻,她们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恐惧。
未卜先知!
这己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智谋了!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