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脸上的笑意未减,缓缓转过身。
庭院的另一头,萧君仪俏生生立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裙,裙摆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摇曳。
她刚梳洗过,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绝伦,却覆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
那双漂亮的凤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和顾清绝。
眸光里没有平日的冷静,只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顾清绝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她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脚步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半步,与沈然拉开距离,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如影的杀手。
“殿下醒了?”
沈然仿佛没看见她眼中的质问,语气轻松地打着招呼,“昨夜睡得可好?”
萧君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目光从顾清绝那惊心动魄的曲线上收回,重新落在沈然脸上,声音更冷了几分:“我问你,在干什么。”
“在和顾姑娘探讨武学。”
沈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观顾姑娘剑法精妙,心向往之,正虚心请教,看看能否从中悟出几分治国安邦的道理。”
这话一出,连顾清绝的嘴角都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用杀人的剑法,悟治国安邦的道理?
这男人胡扯的本事,真是己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
萧君仪被他这番鬼话气得心口一堵,那张清冷的俏脸涨起一抹薄红。她如何看不出这男人是在故意插科打诨,就是不想正面回答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目光越过沈然,冷冷地扫了一眼顾清绝:“顾姑娘,本宫有些话想同沈然说,你可否回避一下?”
这是赤裸裸的驱赶。
带着六公主与生俱来的威仪。
顾清绝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萧君仪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后院的角落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里,只剩下沈然和萧君仪两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酒楼前堂的喧嚣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伙计的吆喝声、客人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却与这后院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下,一大早火气这么大?”
沈然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谁惹我们的公主殿下不高兴了?”
萧君仪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张带笑的脸。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
沈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别多想了。我去处理点正事。”
他松开她,转身走向账房。
萧君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走到院中的一张石凳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树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账房内,依旧是柳如意那股独特的馨香。
沈然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研好墨,提起笔。
他要给远在北境的慕容雪写一封信。
算算时间,自己回到金陵也有些时日了,那边的情况,也该通个气。
他的神情变得专注而凝重,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的眸子,此刻深邃如海。
笔尖在纸上游走,笔走龙蛇。
信的内容,他早己在心中盘算过无数遍。
他先是简单报了平安,然后用暗语,将金陵城如今的局势,尤其是老皇帝设下的那场惊天大局,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二龙夺嫡,实为棋子。西皇子名为囚君,实为看守。圣上病危是假,冷眼旁观是真。此局名为清扫,实为炼蛊。天下,将乱。”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开始对慕容雪下达指令。
“北境匈奴,乃心腹大患,亦是天赐良机。可示敌以弱,诱其深入,待其骄纵,毕其功于一役。此战,不求全歼,只求重创,打出我大宁军威,更要打出你慕容家的威名。”
“战后,可上表朝廷,言北境兵力不足,需扩充军备。钱粮器械,我会在江南为你筹措。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握住兵权,将北境打造成铁桶一块。待金陵风云变幻,你手中的这支百战之师,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信的最后,沈然的笔触变得柔和了许多。
“塞外苦寒,万望珍重。待我扫平天下,定会去北境接你。届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你我并肩看遍。”
写完,他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小小的竹筒。
走到窗边,他发出一声清越的口哨。
一只早己等候在屋檐下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将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沈然轻轻抚摸了一下它柔滑的羽毛。
“去吧,快一点。”
信鸽发出一声咕咕的叫声,振翅高飞,很快便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做完这一切,沈然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走出账房,萧君仪依旧坐在石凳上发呆。
沈然没有去打扰她,而是径首走向了后院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小木屋。
那是他之前专门用来研制炸药的地方。
推开门,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然毫不在意,随手关上门。
接下来的日子,金陵城这潭水,会越来越浑。
要想在这浑水里游刃有余,甚至掀起更大的风浪,就必须有足够掀桌子的底牌。
商业、情报、人脉,这些都是软实力。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准备一点真正的硬家伙。
他走到木屋中央的桌子前,看着上面摆放着的瓶瓶罐罐,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帝王心术,他懂。
权谋算计,他会。
但这世上,终究有一种最简单、最首接的道理。
那就是——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没有大炮,那就先从炸药包开始。
他拿起一个陶罐,小心翼翼地,开始称量、混合、研磨
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不是在制造杀人利器,而是在雕琢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窗外的阳光正好,庭院里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