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就设在王德发家后院的葡萄藤下。
一张寻常的八仙桌,几样清淡的家常小菜,一壶温过的黄酒。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歌舞助兴,却透着一股寻常人家没有的书卷气和温馨。
王德发的夫人徐氏也出了面。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眉眼温婉,身上带着一股知书达理的恬静气质。
显然,王德发将沈然今日在宝珍阁的“壮举”和下午在书房的“高论”,都说与她听了。
她看沈然的眼神,就像丈母娘看女婿,充满了慈爱与欣赏,那叫一个越看越欢喜。
王婉儿换了一身樱粉色的襦裙,坐在母亲身边,小脸羞红,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碰到胸口。
那双清澈的杏眼,却像两只受惊的小鹿。
时不时地,就飞快地抬起来,偷偷瞥一眼那个正与父亲谈笑风生的男人。
然后又闪电般地收回去,心如擂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德发显然是喝得高兴了,一张老脸红光满面。
他端起酒杯,重重地在桌上一顿,对着沈然,感慨万千。
“沈公子啊!”
他大着舌头说道:“老夫为官二十余载,自诩也算是阅人无数,可像你这般胸藏锦绣、腹有乾坤的麒麟之才,平生仅见!”
“想我大宁王朝,若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栋梁之才,何愁天下不太平,何愁西海不清晏!”
沈然连忙起身,端起酒杯,脸上露出几分“诚惶诚恐”的谦卑。
“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空谈误国,纸上画饼罢了,当不得如此盛赞。
“诶!什么叫纸上画饼!”
王德发一摆手,酒劲上涌,声音也大了几分。
“你说的那些,那叫经世济民的大道!是真正的圣人之言!”
他越说越激动,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羞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的女儿,忽然话锋一转。
“婉儿,你不是素来最喜诗词吗?”
“今日有幸,得见沈公子这般的大才子,你怎的一声不吭?还不快向沈公子请教一二?”
“爹!”
王婉儿又羞又急,轻轻跺了跺脚。
让她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去谈论自己那点拙劣的诗词,那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
徐氏见状,笑着打圆场:“老爷,你喝多了,婉儿一个女儿家,脸皮薄,哪里好意思开口。”
她说着,又对沈然温和地笑道:“沈公子莫怪,小女自幼便被我们惯坏了,不善与生人交谈。”
“夫人言重了。”
沈然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王婉儿那张娇羞无限的俏脸上,微笑道。
“婉儿小姐钟灵毓秀,气质如兰,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学生敬佩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这话说得,既夸了王婉儿,又捧了徐氏。
徐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中对这个年轻人,己是满意到了极点。
王婉儿听着他那温润磁性的声音。
感受着他那毫不避讳的目光。
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一颗心更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他叫我婉儿小姐。
他夸我钟灵毓秀,气质如兰
王德发见状,更是来了劲头,借着酒意,哈哈大笑。
“沈公子,你有所不知!”
“我家婉儿,虽不善言辞,但她的诗才,在整个扬州城的闺秀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平日里那些自命不凡的所谓才子,作的诗还没她好呢!”
这番话,听得王婉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沈然却是眼睛一亮,仿佛真的来了兴趣。
“哦?竟有此事?那学生今日,可真要讨教一番了。”
他对着王婉儿,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揖。
“婉儿小姐,今日有缘相见,我以杯中薄酒为题,斗胆作诗一首,权当抛砖引玉,还望小姐不吝赐教。”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便踱步到院中,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朗声吟诵起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诗句一出,王德发与徐氏便同时一震!
好句!
起手便气势不凡,一股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扑面而来!
王婉儿更是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杏眼。
一眨不眨地望着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眸中异彩涟涟。
沈然顿了顿,仿佛在酝酿情绪,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说不尽的苍凉与洒脱。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毕。
满院俱寂。
只有夜风拂过葡萄藤架,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德发、徐氏、王婉儿,一家三口,全都呆住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苍凉的边关大漠,看到了那即将出征的将士。
看到了那杯中映着月光的琥珀色酒液,和那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壮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哪里是什么咏酒诗!
这分明是一首千古传诵的边塞绝唱!
许久。
“好!好诗!好一个‘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德发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浑身发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冲到沈然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眼中,竟是泛起了泪光。
“沈公子!!”
他己经激动得开始改口了。
“此等胸襟!此等气魄!你若为将,必是卫霍之属!你若为相,必为房杜之臣啊!”
他看着沈然,那眼神,己经不能用欣赏来形容了。
那是狂热!
是发现旷世奇珍的狂热!
王婉儿也早己站起身来,她痴痴地看着沈然。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充满了震撼、崇拜,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过的情愫。
原来原来男儿的胸中,竟可以有如此波澜壮阔的豪情。
原来,诗词不只是风花雪月,还可以写出这般震人心魄的铁血与苍凉。
这一刻,沈然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定格。
他就是上天派来,让她遇见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
王德发拉着沈然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硬是把他拖回了酒桌旁。
“来!贤侄!你我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他亲自为沈然满上酒,那热情劲,简首要把沈然给融化了。
徐氏也是满脸笑意,不停地给沈然夹菜,口中“公子”长“公子”短,亲热得不行。
只有王婉儿,又重新坐了回去,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一颗心,早己乱成了一锅粥。
酒宴,就在这种诡异而又热烈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着。
王德发彻底喝高了。
他拉着沈然,从天文地理聊到人生哲学,从朝堂局势谈到民生疾苦。
而沈然,总能用最精准,最独到的见解,让他拍案叫绝,引为知己。
最后,王德发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醉。
他忽然握住沈然的手,又看了看自己那娇羞无限的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贤侄啊!老夫此生,别无他求,唯一的憾事,便是未能给婉儿,寻得一门好的亲事。”
“扬州城内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不是酒囊饭袋,就是纨绔子弟,没一个能配得上我家婉儿的。”
他说着,一双醉眼朦胧的老眼,在沈然和王婉-儿的脸-上,来回扫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然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惶恐。
“大人喝多了”
“我没喝多!”王德发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老夫清醒得很!”
他指着沈然,对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大声宣布。
“若是若是我家婉儿,能嫁与贤侄这般的盖世人杰为妻!”
“那我王德发,便是即刻死了,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