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清晨,李沐言在黄土坑路口走下出租车。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右腿走路仍有些跛,但比起半个月前已经好了太多。寒风卷着细雪掠过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柴火味和炸年货的香气。
李沐言告诉汪俊就说哪天自己回燕京办事,着急所以才没和家人告别,以免年迈的爷爷奶奶担心。但是知道今天出院才和爷爷奶奶说出来。
"言娃子!"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从远处传来。李沐言抬头,看见奶奶吴春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地向他奔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他赶紧迎上去,被奶奶一把搂住,那双粗糙的手在他后背拍打得生疼。
"瘦了瘦脱相了"奶奶捧着他的脸,拇指抚过额角的疤痕,眼泪顺着皱纹的沟壑流下来,"那个天杀的警察"
李沐言低下头,让奶奶能摸到他头顶。这个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动作让老人哭得更凶了,温热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前世奶奶去世时,他正在工地上赶工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回家说。"爷爷李笑时不知何时也到了跟前,眼睛却一直盯着孙子的腿,"能走吗?要不要背?"
李沐言摇摇头,挽起爷爷的胳膊。三人慢慢往家里走,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黄土坑比半年前更破旧了,但腊月里的喜庆气氛掩盖了衰败——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崭新的春联,房檐下挂着红灯笼,几个小孩在打谷场上追逐着放鞭炮,"啪"的一声脆响后是欢快的尖叫。
"老张家杀年猪了,给咱送了五斤后鞧。"奶奶边走边絮叨,"你爷非说要等你回来再灌血肠"
"王瘸子家二闺女前天生了,是个带把儿的。"爷爷插嘴,"你小时候老偷他家杏儿,记得不?"
李沐言笑着点头,胸腔里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温暖。转过晒谷场,李家老宅出现在眼前——三间红砖瓦房,窗户上已经贴好了奶奶剪的窗花,烟囱冒着袅袅炊烟。门槛上还有他小时候用铅笔画的刻度,记录着每年身高的变化。
"进屋,炕烧得热乎着!"奶奶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炖肉、蒸馒头和柴火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李沐言全身。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糖瓜、冻梨和炸麻花,都是他从小爱吃的。墙上挂着的日历翻到腊月二十八那页,被奶奶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言娃子回家"。
李沐言的喉咙突然发紧。前世他事业有成后很少回老家,总觉得给钱就够了。现在看着这些细节,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先上炕!"奶奶麻利地扒下他的羽绒服,露出里面单薄的毛衣,"你这孩子,大冬天穿这点"
爷爷已经端来一盆热水,不由分说按着他洗了脸和手。水很烫,但李沐言乖乖把手浸在里面,直到皮肤发红。这种被当成小孩照顾的感觉,让他眼眶发热。
"腿还疼不?"爷爷蹲下来要掀他裤腿。
"好多了。"李沐言赶紧拦住,但还是晚了一步——爷爷看到他膝盖上那道蜈蚣似的缝合疤痕,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奶奶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快喝,红糖姜茶,驱寒的。"
李沐言双手接过,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缸子边沿有个小豁口,是他七岁那年摔的,奶奶一直舍不得扔。他小口啜饮着,甜中带辣的味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那姑娘"爷爷突然开口,旱烟袋在炕沿磕了磕,"腿好了没?"
李沐言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缸。他没想到爷爷会主动提起张舒窈。
"能拄拐下地了。"他轻声说,"但完全康复还要两个月。"
奶奶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着她花白的头发:"她爹还拦着不让见?"
"嗯。"李沐言盯着茶缸里自己的倒影,"他现在被停职调查,整天守在病房"
"吃饭!"奶奶打断了他的思绪,端上一大盆酸菜白肉炖粉条,"先垫垫,晚上包饺子。"
饭菜的香气充满屋子,李沐言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厉害。住院半个月,医院食堂的饭菜淡得出鸟,现在光是闻着奶奶做的炖菜,口水就不受控制地分泌。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奶奶在一旁不停地夹菜,直到他碗里的肉堆成小山。爷爷抿着小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孙子的腿,时不时问几句公司的事。
饭后,李沐言抢着洗碗,奶奶则开始准备晚上的饺子馅。韭菜是自家大棚里种的,鸡蛋是后院老母鸡今早刚下的,猪肉馅肥瘦相间闪着油光。李沐言看着奶奶麻利地剁馅、调味,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吃奶奶包的饺子,那时他急着回城,连句"好吃"都没说。
"奶,我帮你。"他擦干手凑过去。
"去去去,伤还没好利索呢。"奶奶赶苍蝇似的挥手,"找你爷唠嗑去。"
爷爷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李沐言出来,递给他一个小板凳。爷孙俩一个劈一个码,配合默契。木屑在阳光下飞舞,散发出松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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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没受影响吧?"爷爷突然问。
李沐言摇摇头:"英城这边汪俊守着,燕京刘子怡在盯着。"他顿了顿,"爷,你不怪我?为了个姑娘搞成这样"
爷爷停下斧头,擦了把汗:"你爹像你这么大时,为了你娘,连夜骑车三十里地去县城买药。"老人眼中闪过怀念,"年轻人嘛"
这话让李沐言鼻子一酸。父亲从未跟他提过这段往事,在他记忆里,父母总是为钱吵架,把他扔给爷爷奶奶带着。
时间很快,今天就是农历春节。因为父母工作值班原因,今年没有回来一起过年。
大年三十傍晚时分,陆续响起鞭炮声。奶奶的饺子也包好了,圆鼓鼓的像元宝,整整齐齐码在盖帘上。李沐言偷偷在三个饺子里各塞了一粒花生——这是老家的习俗,吃到花生馅的来年会有好运。
"言娃子!去小卖部买瓶醋!"奶奶在厨房喊,"要老陈家的粮食醋,别买勾兑的!"
这正是李沐言等待的机会。他穿上羽绒服,一瘸一拐地往第一趟房小卖部走去。小卖部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结着冰霜,他投进硬币,拨通了林老师的号码,因为他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号拨号,怕给林老师带来麻烦。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是沐言吗?"
"是我。"李沐言压低声音,"阿姨,她怎么样?"
"能拄拐走几步了。"林老师语速很快,"张建国准备初六去省里申诉了,初六那天不在医院上午十点,康复科做理疗"
李沐言的心跳加速:"我初六一早就"
"不行!"林老师打断他,"医院还有他的人等我们安排"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杂音,"我得挂了,保重。"
通话戛然而止。李沐言握着听筒呆立片刻,直到小卖部老王头探出头:"言小子,还要醋不?"
回去的路上,李沐言走得很慢,脑海中盘算着明天的计划。黄土坑到市区最早一班车是六点,他得想办法瞒过爷爷奶奶
"言娃子!"奶奶站在院门口喊,"醋呢?"
李沐言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他尴尬地转身要回去买,被奶奶拉住:"算啦,用酱油凑合吧。"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事儿办成了?"
李沐言一愣,随即明白奶奶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李沐言突然抱住奶奶,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面粉和油烟味。老人佝偻的身子在他怀里显得那么瘦小,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傻小子"奶奶拍拍他的背,"进屋吧,饺子下锅了。"
夜幕完全降临,鞭炮声越来越密。李家的年夜饭虽然只有三个人,却摆了满满一桌子。爷爷破例让李沐言喝了小半杯白酒,辣得他直吐舌头。
吃到第二个饺子时,李沐言咬到了花生。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来年我言娃子准有好事儿!"
午夜钟声敲响时,他在祖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心里许下愿望。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出一个红点,他却没觉得疼。
窗外,第一簇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白雪覆盖的黄土坑村。李沐言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想起张舒窈曾说,烟火像极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短暂,却足以照亮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