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兽残躯被太阳灼烧成灰,死气沉沉的危城焕发生机,普照大地的光芒驱散寒意。
幸存的人们于铺地的残躯上痛哭流涕,为劫后余生高声欢呼,为猝不及防的结束短暂茫然,为残破百废待兴的家国难免哀伤。
惨烈的战争泯灭于上一秒,他们接下最后丁点希望,驻守在这始终不离不弃的故土,再次启程。
带着逝去之人的期盼夙愿重新建造家园。
一场轰轰烈烈、残酷不堪的战争落下帷幕,反倒令人感到细细密密的哀伤。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
与洛玖一同到来的同伴身影,开始不断退却,如潮起潮落,无声告诉她,她该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线。
现在,亲历完历史的洛玖,该沉默地退场,将这场来之不易的空白结尾,留于滞留原地幸存的人们。
但她却没有消失,反而亲眼看着眼前的时光如开了二倍速、三倍速的视频画面,不断加快、加快、再加快。
直到,天气晴朗、暖意融融这一日。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丝乌云的影子都没有,空气清新暖和,她站在墓园里,身边只有哥哥姐姐。
正当她的视线将要触及墓碑上的名字时,她听到一道淡漠疏离的声音传来。
“将你们手环的传讯功能关闭吧,正在安眠的他们不喜欢被打扰。”
洛玖还没来得及反应是谁在说话,手比脑快,下意识手忙脚乱关闭手环的传讯功能。
在她旁边的洛十安和洛云意一同关闭传讯。
洛玖刚关闭,下意识侧头看去:“我关好……了。”
在看到太阳神站在自己身侧那一刻,吓得洛玖差点原地去世。
太阳神为什么会站在她的身边啊????
此刻,太阳神收敛辉芒,回归大地的拥抱,脸色平静无波,但依旧富满神辉,令洛玖坐立难安,局促地扣手手。
倏然,一道身影穿过洛玖,他抱着年幼的女儿,女儿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绣球花。
另一边,稚嫩但满脸严肃的男孩,抓着大人的裤脚,一步步板正地跟着他走。
洛玖看到男人在一处墓碑停下,他将女儿放下,无声默立,站在墓碑前。
他干哑的声音,难掩哀伤地溢出丝丝缕缕的哀嚎。
察觉到父亲很难过的女孩,无声地抓着父亲的裤脚。
洛玖下意识看向被男人盯着的墓碑,上面写着——
洛宁烈士之墓。
男人赤红着双眸,声音微哑,好似胸腔溢满无尽悲痛。
“我会照顾好孩子,下辈子,别再这么苦了。”
男人蹲下身,抱住孩子,掩面低泣,明明准备了很多话,明明想将没有见面的时光,积攒的所有话通通说给她听。
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唯余无穷无尽的哀伤。
女孩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拉了拉父亲的手臂,“爸爸,妈妈也和外公外婆睡在这里了吗?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呀? ”
孩童稚嫩的声音,令男人再也无法压抑哭声,低低地啜泣起来,哀嚎的声音从指尖溢出。
男孩心中半知半解死亡的沉重,他将妹妹拉到一边,示意妹妹不要再刺激父亲。
男人哭得声嘶力竭,抬头看向眼前一列列墓碑,眼里流露无尽的复杂情绪。
他拭去泪水,将孩子重新抱回墓碑前。
“囡囡说的对,妈妈睡着了,妈妈以前和怪物打架太累了,妈妈说她太困了,想睡觉,等睡饱饱了,等你和哥哥长大了,妈妈……我们再来找妈妈好不好?”
男孩偷偷抹去泪水,像个小大人一样,抓住妹妹的手,用力点头:
“爸爸说的对,妹妹,等我们长大了,妈妈睡饱了,我们再来叫妈妈起床。”
女孩懵懂地点头。
“嗯!囡囡明白!妈妈和大坏蛋打架,经常不好好睡觉休息,妈妈好不容易睡着……”她将双手捂在嘴前,压低声音,“我们不要吵妈妈睡觉,妈妈很难睡着,容易被吵醒,被吵醒会很凶,会怕家里有怪物,我们说话小声点,不要打扰妈妈。”
男人抱紧孩子,轻拍他们的后背,“囡囡说的对,妈妈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让她好好睡吧。”
女孩满脸严肃地认真点头,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我会的爸爸!”
男孩压抑着哭声,用力点头,相比妹妹,他已经明白死亡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隔壁家的百里哥哥就因为他爸爸死了每天很伤心。
妹妹还小,天真烂漫,是个爱哭包,一件小事就能哭到力竭。
大家都瞒着妹妹,不告诉妹妹死亡的意义,怕她接受不了这份沉重的打击。
男人抚摸墓碑上的洛宁二字,声音低哑:
“宁儿,你们都走了,济程,小念,小鱼,歆歆,阿夜,盛奕……你们都走了……要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该怎么活下去啊……”
一场战斗,将他的爱人,他的好友,他的老师全都带走了。
一个不剩。
女孩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整理送给妈妈的绣球花,“妈妈,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花!”
“我还带了你爱吃的零食,还有糖果,这些糖果甜甜的,妈妈每次就爱吃我兜里的糖果,别的糖果都不吃,妈妈我兜里的糖果都给你吃……”
女孩的声音倏然压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眼泪迅速蓄满她的眼眶,从眼角滑落,砸在地上。
大家都这么伤心。
隔壁家的哥哥姐姐每天哭得很惨。
她又怎么不知道?
妈妈和叔叔阿姨一起出去打怪物,和叔叔阿姨一样,都没有回来……
她用手臂胡乱擦干净眼泪,爸爸已经很难过了,她不能让爸爸发现她很难过,不然爸爸会更痛苦的。
她擦干净眼泪,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笑嘻嘻地摆糖果。
“妈妈,糖吃多了会蛀牙,一天一颗,我给你带了好多颗呢!一天只能吃一颗哦,不能一下子吃多了和我一样牙痛。”
男人费力地调节情绪,将孩子们抱起来,“宝宝,我带你们去看舅舅和小姨。”
男人走到另一边,同样立着烈士二字的墓碑,同样姓洛。
男人举起酒杯,浇在墓碑上,哽咽的声音恨铁不成钢怒骂:
“洛济程,不是说好了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吗?这才多久?半辈子都没到,你就跑了,你这个混蛋!”
“你是跑得痛快了,一个崽都没留,是想要洛家断子绝孙吗!”
男人的声音越骂越低,最后化为无力的叹息,“洛家一百零五个人,一个都没留下。”
“全死了……都死的干干净净了……”
“哪怕是成了神的小念都没留下。”
他们原定哪怕再糟糕的局势,也要留下最小且成神活得最久的洛念,留续洛家。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快要泣不成声,他抬头看向,后面一排排的墓碑。
全是洛姓。
洛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这片墓碑,全是洛家人。
一如他所说,洛家一个不剩。
男人带着孩子,将所有墓碑擦干净,祭拜完,抱起孩子,走出墓园。
女孩轻声问向父亲:“爸爸,我们要去找爷爷奶奶了吗?”
“嗯,爸爸带你们去找爷爷奶奶,还有叔叔,给他们上炷香讲讲话就走,然后爸爸带你们搬家。”
“搬家?”
“为什么要搬家?”
“爸爸带你们回妈妈家,以后,和妈妈姓好吗?”
“爸爸,我们以后不姓余了吗?”
“嗯,你舅舅不是个东西,是个混账,没留下一个孩子,妈妈的家里没人了,爸爸家还有人继承,爸爸带你们回洛家,好不好?”
男孩懵懂点头:“好的爸爸。”
女孩窝在男人怀里,因为偷哭眼角泛酸,忍不住打盹,想要睡觉,“爸爸,我想和妈妈姓,这样,妈妈还在我身边……”
男人一顿,刚压抑回心底的泪意,再次汹涌而来。
“好,爸爸答应你。”
“咱们洛家满门忠烈,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从你们开始,洛家不会再参军了。”
男孩在听到爸爸后半句不会再参军后,忍不住张口,但在看到父亲沉痛的表情后,最后闭紧嘴巴,回头看向妈妈的墓碑。
他的眼神复杂,深深凝望许久,这才收回视线,跟着爸爸离开。
三人穿过洛玖他们,走向远方。
安眠的人留于此地,幸存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